清风明月。
巍峨的大山上一座空空荡荡的寺庙,它就在那里,不前一分,不后一分,不左一分,不右一分。
这座孤独的寺庙不大,名字也不响亮。它叫兰若寺。
兰若寺内一席大红袍,她就在那里,却仿佛置身于浓雾之中,怎么也看不真切。
阴冷的风吹起,吹动那身大红袍,红袍飞舞,可落在这废弃的古寺中却凭生一种可怖的感觉。
“倩儿,你那姐姐在外面可是乐不思蜀了,去带她回来。若是不肯,就杀了吧,将魂魄带回来。”大红袍轻轻开口,却透着森森冷意。
“遵。”
这是一个红衣女子,她极其漂亮,柔柔怯怯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可谁能想到她并非人而是鬼呢,而且还是一只足以行走尘世的两百年大鬼。
和人妖不同,鬼是活的时间越长就越厉害,如果是一只千年级别的鬼王的话甚至比人类天一境强者还要强上一个层次。
两百年修为的大鬼已经不怕阳光,普通的道士和尚也收不了她,只要不惹事,小心谨慎已经可以行走人世。
红衣女子还是人的时候名字叫做唐倩,出身富绅之家,因为父母逼她嫁给恶名昭彰的县令儿子而投井自杀,死前怨气极大,故而死后魂魄不灭,化为厉鬼。
在红衣唐倩离开之后,大红袍也走出兰若寺的大门,然后来到一颗枝繁叶茂的庞大古树面前,她伸出手,一拳狠狠地轰在树干上,可却没发出丝毫声音。接着大红袍又是连续出拳,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丫头,丫头停停停,再打下去我这把老身子骨就要散架了。”这是一个苍老嘶哑的女声,有些难听。
“哼,黑树老妖,你千年的修为不说我这几拳,就是用上天魔劲都不一定打的死你。”大红袍冷笑着开口。
“你还真想打死老身啊,你说我这么够意思,你一来二话不说,我住了几百年的兰若寺就让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苍老的声音又传来,而且似乎还带着些委屈的味道。
“呵,若非你奈何不得我,我恐怕早成了你树下的养料了。”大红袍还是冷笑,若她稍弱一些,这个千年老妖可不会心慈手软的放过她。
“我可是曾经在佛子面前听过道的,怎么会枉造杀孽呢。”
“哼,若非兰若寺佛子常年坐在你身下给弟子讲道,凭你的资质,有机会开智?千年了,连化形都做不到,黑树老妖你还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大红袍毫不吝啬的嘲讽。
“嘿,若不是老身资质太差,小丫头你一个天一境修士又怎能将老身囚禁,日日为你提供妖气呢?不论怎么说,你都该谢谢老身才是。”
“是该谢谢你。”大红袍这次罕见的没有呛嘴,“兰若寺以前是叫珈蓝寺吧?”
“是啊,当初的珈蓝寺名声地位隐隐还凌驾于光远寺之上。前有为国捐躯,一人破万甲的白衣僧。后有得道成圣,讲法三十府的佛子。可惜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自从佛子圆寂之后,珈蓝寺是一代不如一代,在三百年前断了传承。否则我是万万不敢将其更名为兰若寺的。”苍老的声音充满了唏嘘感慨,对于佛子老妖终究还是感恩的。
“惺惺作态。”大红袍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中却没有嘲讽和鄙夷,仿佛是故意这般说的。
沉默了不久,大红袍才又道:“听说你有一段佛骨?”
黑树老妖沉默许久才道:“我不可能拿出来的,那是佛子的指骨,就是我死了,也不可能给你的。”
“我不要佛骨。”
“单纯问问?”苍老声音不敢置信。
“当然不是,只是听过有人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要来你这儿取佛骨。”大红袍开口。
“是谁?”
“灵觉寺的大和尚,号称什么七绝武僧。”
“啊?”苍老声音惊呼出声。
“那还是你杀了我算了,死在漂亮姑娘手里总比死在臭和尚手里好些。”黑树老妖极其不满,一副引颈受戮的语气。
大红袍没有说话,有些冷清。
过了片刻,老妖似乎想到了什么,庞大古树最大的两根的枝杈渐渐合拢,就像是一个人双手合十,只听见苍老声音不停地念叨:“佛子勿怪,佛子勿怪,下婢说的臭和尚绝对不包括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婢无心之言勿要放在心上……勿怪勿怪……”
灵觉寺十八门绝技,得一便可立足江湖,如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铁手修罗铁声秋就曾经是灵觉寺俗家弟子,学得一手小悲手便闯下偌大名声,虽然在前些日子被人取了性命,但下手的乃天一境强者,不过是依靠境界高深取胜罢了。
精通一门绝技便可立足江湖,可七绝武僧精通包括小悲手在内的七门绝技。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步者寥寥无几,当世更是只有七绝一人。
七绝武僧还是灵觉寺十二神僧之一,据说灵觉寺方丈的武道修为在此十二人中不过垫底,而七绝武僧却是拔尖,甚至可以说只略次于那位自创灵觉寺第十八门绝技的皆空神僧了。
“既然你有佛骨又不肯交出,那等七绝武僧一来你岂不是必死无疑?”大红袍道。
“是啊。连置身荒郊野外的老身都听过名字,这位精通小悲手、大悲手、长慈手、太慈手、金刚拳、罗汉拳、大力伏魔拳七门绝技的神僧肯定随便挥挥手就可以让老身灰飞烟灭,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可佛骨不能给啊,当年光远寺的秃头们把佛子的佛身带走老身拦不住,只得偷了这指骨,日夜供奉。在老身心里这指骨可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太精深的东西老身不懂,只记得佛子曾经说过,人活在世上,总要有自己的坚持。我想,妖也是一样要有自己的坚持的吧。老身这辈子坏事做过不少,无辜的人也杀过,不奢望去极乐世界,只求少下几层地狱,少受些苦,如果有幸还能投胎,只求来世做人……总之,佛骨不给,死便死了。”苍老声音说着,就这么说着,慢慢的说着。
这棵庞大黑褐的古树已经在这个地方扎根一千年了,这一千年来,她见过太多太多人,而唯一在她记忆中永不褪色的从来只有那个面如冠玉、平静祥和的年轻和尚,哪怕后来他并不年轻,可他还是他,是佛子。
“你还可以与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黑树老妖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更不相信从大红袍的口袋掉馅饼。
“告诉我那只猴子的下落,七绝我帮你抗下。”大红袍的语气中罕见的有了一丝紧张,这是她极在意的事情。
“猴子,我不知道什么猴子。”苍老声音否认。
“我知道你知道。”
黑树老妖沉默许久,才又传来苍老声音道:“我确实知道那位大人在何处养伤。”
大红袍那席红袍之下露出笑容。
称圣的猴子毕竟还不是圣。
而且在数百年前和天江龙王大战七天七夜,受了祸及本源的重伤,伤势还未复原。
大红袍是想杀他的。
负心郎薄情汉自古有之,妖亦有之。
大红袍祖上有位仙子和这只猴子有些纠葛。
猴子为了一只白狐精抛弃了红袍祖上那位惊才艳艳的仙子,导致仙子一蹶不振,本来与日争辉的绝代天骄沦落平庸,再无光彩。
而红袍家族后来也因青黄不接而被宿敌打落尘埃。
此仇要报。
那宿敌家族敌不过岁月已经消逝在历史长河中,但那只猴子还在,所以猴子得由她亲手来杀。
猴子的下落极少有妖知道,但活了千年的黑树老妖显然知道。
大红袍道:“告诉我。”
“告诉你可以,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那位大圣的实力通天彻底,想必你也知道他曾经与天江龙王一战,不分上下。”
“嗤。”
“一只妖王便敢称大圣?何其可笑!若非浩土大地灵气枯竭,大能者不出,那只猴子这般狂妄怕是早被镇压了。”大红袍冷笑着开口。
“废话不多说,该告诉我了。”
“十万大山,掌山。”黑树老妖道。
西南边陲,十万大山,这是和北方大雪原、东方无尽海、西方大漠、南方云荒等齐名的凶险之地。
十万大山当然并非有十万座山,这只是泛称,表示很多罢了。而掌山在十万大山之中却可谓一枝独秀。
传说佛祖度化凶徒之时候被砍落手掌,佛祖面不改色佛法不停,凶徒感动遂皈依佛门,而佛祖断落的手掌就落地生根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一座巍峨大山,便是掌山。
“那猴子竟然躲在十万大山,倒是聪明。”大红袍冷声冷语,却绝了去十万大山寻仇的想法。
十万大山,妖族横行。不说每一座山头都有不好惹的妖怪,但最大的几座肯定有。而且其中除了那只猴子之外可能还有妖王存在。
如今妖族已知的妖王不算那猴子也还有四位,分别在四大凶险之地,作为和四大凶险之地齐名的十万大山也很有可能有一位妖王。
现在去十万大山大红袍可还没傻,等到天魔劲大成实力更上一个台阶再去也不迟。
“七绝和尚?”是黑树老妖的声音,虽然黑树老妖知道红袍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但还是确认一遍,图个心安而已。
“说了替你抗下就替你抗下,决不食言。”大红袍冷冷的开口道,随后转身离去。
“谢。”
“不用,交易罢了。”大红袍没有回头,直接走进了兰若寺。
曾仇走了,唐倩也走了,不算外面的老妖怪,偌大的兰若寺只剩下红袍孤家寡人一个了。
怪清冷的,也怪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