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有可能。”胡子刘吃得酒足饭饱,思维也开阔起来了,“比方说,贞操啦、感情啦……哦对了,你们说,会不会是老太婆硬要卖给我们的那幅‘唐卡’?”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那么有钱,所以肯定不会为了一件用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而死追着一个老太婆不放。”小武摸了摸下巴,“不管怎么说,在这种地方,我们几个只是外地来的过路客,所以还是别管闲事儿。”
“没错没错。我看那个要饭的老太婆,也不像是什么省油的灯。”胡子刘正说着,眼睛瞄到了罗呵刚才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出于好奇,拿起来看了看,发现那东西好像一根吸管一样,里面是空的,只在管口的地方套着一个金属环。
“这什么东西?”他问了一句。
“那是‘骨笛’,用人或者动物的大腿骨做成的。看这根骨头的成色,应该是人骨。”花凄凄说。
“人骨?”胡子刘脸上立刻露出嫌恶的神情,“这里的人可真变态,居然用人骨做笛子。我可不带着这玩意儿,这东西晦气。”
“你知道什么?”花凄凄白了他一眼,“死人的骨头可是最有灵性的。”
在他们讨论这根骨笛的时候,小武已经到一边去找羊汤店老板结账了,顺便跟老板攀谈了起来,想借机会了解一下这个村子的情况。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闲着,继续打量着村子里的各个角落。猛地,一种类似于金子般的反光,从一个他没有注意到的角度照射过来,带着强大的力量,几乎刺痛他的眼睛。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座金色屋顶的两层小楼。
“那是什么地方?”他问旁边的羊汤老板。
“哦,那是顿旦先生的家。”羊汤店老板立刻露出一副肃然起敬的表情。
在那金色屋顶的二层小楼上,一个光着脚的中年人正举着望远镜,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集市里的一切。
他就是这个村子里最有钱、最有名望也最有权势的“顿旦先生”。
有关他的过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本身就是一个谜似的人物,甚至在人们各种版本的传说中,也充满了传奇色彩。
据说,几十年前,他空着两只手来到这个村子,无依无靠,看起来疲惫而贫困,但是却只用了一个晚上就盖好一栋二层的碉楼:金色的屋顶、五彩的木柱、斑斓的壁画、赤色的高墙,房屋的飞檐上雕着狰狞的龙头……铜瓦鎏金之下,其华美辉煌不足以用言语形容。
老实巴交的村民们都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想不通昨天那个安静如常的夜晚都发生了些什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出现这样一栋鬼斧神工的碉楼。有一些人甚至情不自禁向那栋小楼下跪,叩头膜拜,认为那一定是神灵赐予的。
而那个时候,顿旦先生就站在小楼里一扇玻璃窗的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拜倒在他脚底下的人。
一个接近完美的人,就跟来历不明的钱财一样,都带着古怪的味道。有人曾在私底下偷偷传过这样一种说法:这个外表看起来高贵不可侵犯的顿旦先生,其实是当年朗孜厦监狱里的一个死刑犯,因为有人曾亲眼看到过他狼狈不堪地从朗孜厦的犯人房里逃出来。
如果照这样推算的话,顿旦先生应该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了,怎么会看起来这么年轻俊美?
不管怎么样,只要高大、挺拔、天生如贵族般优雅沉静的顿旦先生一出现,什么流言都得滚一边儿去。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是某种猫类的眼睛,一张脸却苍白如雪,轮廓分明。
他不说话的时候,沉默的侧脸会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没有人能猜透他心里在想什么——除了现在站在他身边的这个胖子。
胖子是顿旦先生的老朋友,也是这栋碉楼里的大管家。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留心着顿旦先生的表情变化——这个黄金铺成的露台平时是不许人随便上来的,连他也不例外,没想到今天,他居然破天荒地被叫上来,在这里陪着顿旦先生待了一早上。但是整整一个早上,顿旦先生都没有开口跟他说一个字。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什么事情请示一下,好打破这种难熬的沉默,谁知却突然听到顿旦先生问了句:“鬼市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没有。”胖子立刻集中精神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最近他们很规矩。”
“看来他们是在养精蓄锐。胖子,你可不要放松警惕。”顿旦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时常感到躁动和心慌,甚至能闻到空气中任何一丝异样的气味,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胖子,你相不相信,有的人,天生就对危险有种和野兽一样的直觉?”
“我相信。”胖子说。
“胖子,你有没有担心过,今天的一切,会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而我们两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形毕露?”
“先生,我会一直追随在您身边。”胖子垂下头。
“真的这么肯定?”顿旦先生拿开眼睛旁的望远镜,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之所以一直追随我,是因为我一直都是胜利者。如果有一天,我一败涂地,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选择我?”
这番话从顿旦先生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他一贯的优雅与轻柔,但是传到胖子的耳朵里,却有如一根尖针狠狠地扎在了他心上。他将头垂得更低:“先生,我们一直都是朋友,所以我会的。”
就在这时,一个跌跌撞撞的朗生(藏语,即用人)闯了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先生,不好了!雍直队长死了!尸体刚刚被人扔在门口!”
“知道了,你下去吧。”顿旦轻描淡写地摇了摇手,打发了朗生。
“先生,雍直队长……”胖子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前几天,有几个游客在村子里打听去后山的路线,我觉得他们可疑,就让雍直带人去跟踪。”顿旦依旧保持着那种平淡而镇静的语气,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动容,“他们是昨天出发的,没想到,今天他就被清理了。”
“先生,雍直队长可是您手下最精明强悍的人,连他都不是对手,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历?要不要我再派人去跟踪?”
“不用,他们还会再回来的。”顿旦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胖子手上,“我派去监视他们的人说,他们每天都关起门来在屋子里研究一张地图,每当他们研究地图的时候,就会把这个东西也一块儿拿出来把玩。他记下了那东西的样子,找村里的工匠打了一个差不多的出来,你看看,认不认识?”
“这个是……”胖子皱眉打量着手上那个东西:人的躯干、臂膀和双手,长有利爪和鸵鸟般强壮的大腿,鹰一样的弯喙,背上长满羽毛,一直拖到足部,“小鸟?”
“应该说是‘鸟人’。”顿旦纠正他,同时补充了一句,“我怀疑,他们的目标,也是血池。”
“他们也知道血池的秘密?”这让胖子的心里也一沉。
顿旦点点头:“但是照现在的情形看,他们还不知道血池的具体位置,或者是没有把握,所以才会暂时先离开。”
“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胖子又问。
“静观其变。”顿旦又拿起望远镜,重新打量着那个站在羊汤店老板边上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插在裤袋里,同样也在回望他,一双豹子一样机敏的眼睛里,居然有一丝满不在乎的戏谑神情。
“远行者死,命不能归;东方来人,欢善相见;丑地官事,消息不善。”他忍不住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段卦,心里打上了一个结:这四个人,是不是就是卜卦里第二句的应验?
“胖子。”他似乎累了,将望远镜拿开,揉了揉眼睛,轻轻地说道,“最近,我总梦见朗孜厦。”
一听到最后三个字,胖子的脸色一下子全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