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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鲁鲁姑娘那间充斥着糜烂的有钱人气息的屋子里,到处都丢着名贵的丝绸内衣、搅在一起的各种各样的珊瑚宝石以及奇形怪状的各种香水瓶子。但是却有一样东西,与屋子里这种奢侈的环境极不相称,那是一幅唐卡。
如果从画工的角度来看,这幅唐卡画得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有点儿生硬,但却用极为上等的材料镶嵌装饰,使得这整幅唐卡看起来非同一般的典雅高贵。
唐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一尊眼睛微微睁开成一条细缝的菩萨,一只手掌推向外,一只手掌放胸前,端坐于虚空,四周环绕着一些云雾和雷电。
在菩萨像的边上,用闪闪的金色丝线绣着一句话:安看人间万象,生生世世圆满。
鲁鲁姑娘每天都会对着这幅唐卡发很长时间的呆,也不知道她是在端详那尊菩萨,还是在看那句话,反正好像在回忆什么事情。每当这个时候,酒馆里的朗生是绝对不能打扰她的,否则他们就别想再干下去了,连当月的工钱也领不到。
但是小武却不管这些,他根本不理会那些朗生的阻拦,直接上楼推开门,问:“鲁鲁,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朋友会被抓走?”
鲁鲁此时正对着那幅唐卡,几乎看得快痴了,听他这么一嚷,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因为什么。顿了一会儿,她才反问:“法师已经走了吗?”
“鲁鲁!”他一把抓住她,“快告诉我!被抓走的那个是我的朋友!”
鲁鲁看着他那副十万火急的样子,紧皱的眉头又松开,笑了笑:“小武,如果有一天,我也身遭这样的厄运,但愿你也会为我这样奋不顾身。”
据鲁鲁姑娘说,村子里这两天确实请来了法师捉鬼。
关于女鬼的事情,就得追溯到三个月前了。
那一天,正好是藏历的望果节,这是西藏农耕地区都要过的一个节日。望果节的日期以麦子成熟为标准,时间并不固定。
望果节这天,人们要请喇嘛念经,并抬着佛像绕田间游行,也就是“转田”。还要举行“煨桑”的烟祭,一连好几天都要举行庆祝仪式,其间还会有一些歌舞表演。
这一次的望果节,由于赶上了大丰收,所以村长特意从外地请来了一支歌舞团表演,以增添节日气氛。
没想到,就在节日结束、歌舞团即将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突然出事儿了:歌舞团里的舞娘全部失踪了!
村长带着全村的人找了好几天,也没发现这些舞娘的下落,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她们就好像瞬间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对于她们的突然失踪,人们发现了很多蹊跷的地方:第一,没有被劫持的痕迹;第二,没有野兽进村掳人的痕迹;第三,也没有她们自己走动的痕迹。总之一句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件事情闹哄哄地查了一阵子,仍然没有一点儿进展,最后那支歌舞团剩下的人只好先悻悻离开。临走时他们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那些舞娘不过是因为贪玩才临时偷偷跑出去,过一阵子玩累了就会突然回来,就像她们突然失踪那样。
一转眼就过去了三个多月,就在人们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的时候,竟然有人在村口那棵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树下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面目浮肿,皮肤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淡粉色,好像中了毒一样;尸体浑身上下都水淋淋的,应该是刚从有水的地方爬回来。
最可怕的是,尸体的骨头被人从身体里整副取走了,一根不剩。
从那具尸体依稀可辨的面目及所穿的衣服来看,她正是那批失踪的舞娘之一。
村民们受到了惊吓,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离奇的事情,于是请来一位法师问卜吉凶,卜算的结果更加令人大吃一惊:原来,是十几年前从巴姆拉康神庙逃跑的一具俑像回来了!
这就是说:当年逃跑的“萨迦巴姆”回来报仇了!
“巴姆”,在藏语里代表女鬼的意思。而“萨迦巴姆”,译成汉语就是:萨迦寺的活鬼。
传说中有各种各样的鬼,萨迦巴姆只是其中一类。她们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可是又被当成活生生的鬼,受尽世人的侮辱、轻蔑和欺凌。她们的一生,注定以悲惨的结局收尾。
萨迦巴姆产生的原因,要追溯到五百年以前了。那时萨迦政权内乱,法王用神力卜出一切灾难都是藏东巴塘地区的凶残女鬼“朗嘎卓玛”所为,故几度派出巫师前去捉拿,最后在萨迦附近的神山上发现她,处以“解脱”。从此以后,每年的宗教法会上都要举行仪式降伏这类“巴姆”,并收其鬼魂。她们是活在人间的女鬼,一到了晚上,便露出魔鬼的本相。
在萨迦北寺的山坡上,有一座可怕的神庙,叫做“巴姆拉康”,意即活鬼庙。凡是被指认为萨迦巴姆的女人,为缚其魔性,不让其鬼魂再到人间残害生灵,都会按照她们的外形制作一个俑像和一个披头散发的狰狞假面,用木架泥草制成身躯,穿绘有人肠的鬼服,呈各种服苦役状。
据说这些巴姆塑像,会像人一样,头发上长出虱子,在半夜发出号叫。由于它们总是挣脱铁链逃跑,所以还会穿烂脚上的鞋子。
每隔一段时间,萨迦寺就会对庙里的巴姆塑像进行清点,一旦发现短缺,便会发出“活鬼出逃”的警告,甚至会为此张贴告示,要求各地派出活佛、咒师进行捕捉。
当巴姆的魔性妖气附在女人身上以后,这个女人就会产生异味和“巴扎”。所谓“巴扎”,是指一条特殊的神经血络,而法师就是根据这个来捉拿女鬼的。
就在今天早上,村子里煨烧起了山羊脂肪,因为传说女鬼是很怕这种气味的。正当法师带着人四处巡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那个“巴姆”,立刻命人捉拿她。女鬼在慌乱逃窜的过程中一头撞到了出门找水喝的花凄凄,于是挟持她做了人质。
事情巧就巧在这里:当法师他们将这两个女人都团团围住的时候,才意外发现花凄凄居然也是巴姆。
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就是这样。
但是洪力却听出了一个很大的漏洞,于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如果花凄凄真的是女鬼,另一个巴姆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是自己的同类,反而将她挟持?”
“就是啊。”胡子刘也开窍了,“明知道不是法师的对手,还抓个同伙做挡箭牌,这种脑子怎么当女鬼啊?”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两个问题:第一,法师是从哪里请来的;第二,他们接下来会去哪儿。”小武边说边看了鲁鲁姑娘一眼。
鲁鲁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回答道:“法师是顿旦先生派人去请的,而且法师的手里也有萨迦寺准许协助捉拿‘巴姆’的文书,所以法师这方面不会有问题。至于他们接下来会去哪儿……我猜,应该就是萨迦北寺的巴姆拉康神庙,给那两个女鬼登记造册,制作俑像和面具。”
“你说法师没有问题,可是我看他们很有问题。”小武又想起了那个横刀阻拦他们的大汉,冷笑一声,摇摇头,“那支队伍身上,可一点儿香火味儿也没有。”
“小武,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我很担心老花,看她那副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
“不会。”小武摇摇头,“她应该只是受不了那种煨烧山羊脂肪的味道,晕过去了。你没闻过肯定不知道,那味道真的能熏死人,有很多女人都受不了那种味道。听说在以前,每次萨迦寺的法会上,也都会烧这种脂肪,有一些女人甚至被熏得躺在地上哭号,就因为这样而被指认为巴姆。”
“靠!那也太冤了!”胡子刘一皱眉。
这时鲁鲁打断他们的话:“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再过几个小时酒馆的客人们就该到了,我要上去休息一会儿,否则晚上没精神跟客人猜拳了。”
她说完打了个哈欠,也不再管他们,自顾自上楼了。
“老大,现在怎么办?”胡子刘看着洪力问道。
“我在想一个问题……”洪力的脸色起了一丝变化,“虽然咱们看那支队伍并不是很顺眼,但鲁鲁姑娘刚才已经说了,法师这边有萨迦寺的文书,也就是真的没问题。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花凄凄真的是巴姆?”
“靠!老大,你怎么了?你连老花都不相信了?”胡子刘大吃了一惊。
“这跟我相不相信她扯不上关系。”洪力白了他一眼,“她就算是女鬼,也一样是我们的朋友,肯定还是要救她。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的是‘巴姆’,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我们肯定不能再像今天这样理直气壮,必须要好好想个办法,否则这里的村民就不会让我们走。”
“你的担心和我是一样的。”小武看着他笑了笑,“还记得昨天在集市上出现的那个老乞婆吧?想想看,她为什么偏偏对着花凄凄说了那句古里古怪的话?而且,我也怀疑,她和我父亲肯定都去过喜马拉雅的同一个地方,但是这些她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起过吧?哼,你们这位朋友,心里可藏了不少秘密啊。说不定,她真的是巴姆。”
“可是不管怎么样,也得救她。”
“当然。对我来说不只要救她,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小武顿了顿,“就是弄清楚我父亲那两个学生的死——我昨天刚刚知道,他们到过这个村子,而且在这个村子里出了事。”
“对了,小武,你是不是懂藏文?”洪力突然想起一件事,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在手上东扭西歪地画了几道弯线,然后凑过去给小武看,“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的是不是藏文,代表是什么意思?”
小武拉过他的手,仔细端详了半天,皱着眉问:“这东西你从哪儿看来的?”
“这是那个跟花凄凄一起被抓走的‘巴姆’画给我的。”洪力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才放心说道,“当我们一靠近法师队伍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个巴姆并没有昏迷,而是在偷偷打量我们。她发现我看到了她,于是就向我示意,让我留意她的手。然后,她就用手指头在马背上反复比画了这串字母。”
“还有这种事?”小武又重新看了看洪力画在手上的线条,“这确实是藏文,意思是:括底。”
“括底?”洪力愣住了,“括底又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