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洪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团火光,然后是火光后面那一双像野兽一样的眼睛。
糟了!难道被狼拖到山洞里了?他一惊,噌地想坐起来,这才发现手和脚都被捆住了,捆得还挺结实。
“我劝你最好别乱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火光对面响起,“我刚刚才把你的伤口包好,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
“你是谁?”他警惕地盯住火光后面那双眼睛。
“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如果不是我,你们四个早被石头砸成肉泥了。”随着话音落地,火光后面那个人站了起来,看样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瘦又高,脑袋后面扎着个不伦不类的小辫子,长得倒还挺帅,就是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点儿坏。
年轻人手里来来回回地晃着一根树枝,走过来的时候顺脚踢了踢横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胡子刘,嘴里嘀咕了一句“睡得真像头死猪”,然后,他蹲在洪力面前,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自我介绍道:“我叫小武。在石室里抢走羊皮铁卷的人就是我,炸了石室的人也是我。”
“羊皮铁卷在你身上?”一听到这话,花凄凄也立刻坐了起来。
“我呢,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是不会为难你们的。”年轻人指着自己的小鼻子,好像并不急着答理花凄凄,自顾自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又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才接着道,“我把你们绑到这儿来,是有件事要问清楚。”
说着,他就像变戏法似的,手里不知怎么就多了个东西,亮闪闪的金属光泽,一端系着个长链子,好像是块怀表。
那块怀表慢悠悠地在洪力和花凄凄眼前晃了一圈之后,忽略了还在昏睡不醒的胡子刘,最后停在莫扬的面前。年轻人盯着他,板起脸问:“瞎子,这玩意儿你从哪里弄来的?你连眼睛都没有,还用得着看表吗?”
“那不是我的东西。”莫扬毫不掩饰,平静地回答道,“是石室里的一个人给我戴上的。”
“真的?”小武有点儿不信,“说说看,那人长什么样子?”
“我是个瞎子,怎么可能看得到他长什么样儿?”莫扬笑笑,“那个时候,我已经昏迷了,但是还保留了一点儿意识。我只是隐约感到有个人蹲在我身边,将一个东西挂在了我脖子上,并且对我说了几句话。至于他是怎么出现的,我完全不知道。”
“他对你说了什么?”小武紧紧盯住莫扬的脸,生怕漏掉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他说的是——”莫扬停住仔细回忆了一下,“不要以你的耳朵远听,不要以你的猎眼远看,浮屠淹没一百零八个修行洞,人将与绵羊婚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确定你没有记错?”小武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一个本子,把刚才莫扬说的全都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我肯定不会记错,他当时反复在我耳边重复这几句话,而且说得很慢,好像在暗示我一定要记住。”
“是吗?”小武盯住本子上那几句话,竟慢慢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才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我父亲找了他大半辈子,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真是死了也要阴魂不散。”
“你的意思……跟我说话的……难道是个死人?”莫扬一愣。
“他如果自己能活着走出去,就不会来麻烦你带口信儿。你瞧,他连这么重要的信物都一块儿交给你了。”小武用手指啪地弹开那块怀表的盖子,打量着夹在表壳里的那张黑白照片,“当年那支登山队,每个人都有一块这样的怀表,里面嵌着他们自己的照片,照片背面写有他们的姓名和籍贯。一旦将来他们出了意外,也不至于不明不白地做了孤魂野鬼。”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洪力也开始感到好奇,“还有,他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几句话的意思我也不明白,不过,那一定是他到死都解不开的心结。可能,他的怨念太深了,所以才会被那间石室禁锢,一直在苦苦等待能为他带口信出去的人。”小武说到这里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他”的遭遇,“至于他的身份……他其实是我父亲的朋友。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他的来历,我就跟你们讲讲那段故事吧。反正咱们几个今天晚上也没法下山,就当打发时间吧。”
小武说到这儿笑了笑……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有一条近乎爆炸性的消息突然在一夜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那就是“喜马拉雅野人”。
据称,“野人”生活在喜马拉雅山的雪线以上。它们体形硕大、奔跑如风、性情凶残。
曾有一支外国科考队的成员极其侥幸地拍到了一张“野人”照片,可惜美中不足,画面拍得十分模糊,如果不仔细看,会误以为这只是一张雪景照而已。但是如果眼尖,就会发现,在相片中那漫天风雪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水印般的硕大身影。
这个外国人事后回忆说,当他与那生物对视的时候,几乎快要窒息了,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恐慌感——他无法形容那生物长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感到一种怨毒的气息不知从何方铺天盖地而来,紧紧裹住了自己,根本无法挣扎。
短短数秒的惊愕之后,他如梦初醒,赶紧举起相机,快门刚一响起,“野人”突然受到惊吓,迅速逃离。
后来他回去冲洗照片的时候,更是发现了怪事:照片中那生物的影子竟然虚晃成了一片水印。
一直到了晚年,这个外国人才突然如醍醐灌顶般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当年他按下相机快门的时候,那种生物之所以逃走,也许并不是因为怕闪光灯,而是担心自己的样子流传出去。
再后来,他开始有了老年痴呆的迹象,却总是会在冬日下午的暖阳中,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独自望向喜马拉雅山的方向,口中不断低声重复着一句话——“你们看到的不是真相”。
又过了几年,他不再开口说话,开始从早到晚地静望那片山脉绵延的方向,神情黯然,像是在怀念自己的初恋情人一样。后来,他死在了自己家里,死于精神抑郁。
但不管怎么说,“野人事件”在当时确实引起了轩然大波。众所周知,在喜马拉雅山的雪线以上,根本就是一片没有生物生存的世界,那里平均海拔在6200米以上,几乎没有人可以到达,除了突兀的巨石峭壁之外,满目所及就只剩茫茫的积雪,空气中含氧量不到平原的四分之一,长年刮着十二级的狂风,那风的力量几乎可以摧毁一切。在海拔5600米还能看见的雪莲、龙胆以及少量的雪鸡、野鼠、岩羊等动物,到了雪线以上就只能被冻成末儿,连一点儿骨头渣儿都不可能剩下。
在那个生命绝迹的世界里,连微生物和细菌都不存在,如果真的活着体形如此巨大的“野人”,那么,它们的食物和水从哪里获得?
出于对“野人事件”的狂热,先后有几支登山队登上了喜马拉雅山,但他们最后的结果不是无功而返,就是统统失去了消息。但,这并没有阻挡人们探索的决心,半年后,一支新的登山队组成,他们根据以往那几支登山队的案例,重新制订了一条新的路线,中途会经过一个叫“绒布寺”的寺院,并在那里落脚。
绒布寺,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也是旅行者公认的观看珠峰日出的最佳位置。它坐落在喜马拉雅山绵长的山脉中,红墙金瓦黑窗白幡,在险峻的山体中显得分外精致,却几近荒凉。当这支新的登山队伍到达时,空荡荡的寺庙里,只有一个叫葛布的老喇嘛在念诵经文。
葛布喇嘛一听他们要到雪线以上寻找“野人”,神情立刻忧虑起来,轻轻摇动手中的法铃,语重心长地规劝:“那里是只属于死亡的世界,本就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你们现在所求的答案,不过是心里的妄念,而偏执的人们,最终会被它锁住灵魂,永远囚禁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一年以来,一共有三支队伍从这里经过,怀抱着与你们一样的目的,但自从他们上山以后,就再也没有下来。从那以后,每当雪山上刮起狂风,我就能从风声里听到他们的哭泣。”
老喇嘛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使得这个清冷的黄昏,凭空多出了几分神秘的色彩。片刻的沉默之后,队伍中才有人小声质疑道:“大师,您说的这一节,会不会只是您的幻觉?”
“我从十二岁起就在这里修行,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十年了,雪山的空灵早已赋予我特殊的造化,我不会听错的。”老喇嘛的声音愈发低沉清冷,“雪线以上的山峰,是连我也不能踏足的地方。几十年来,我们一直共同遵守着一个秘密,相安无事,只要它不会被暴露,就不会有愤怒。可是由于你们的好奇心,这个秩序将要被打乱,罪孽会无休无止……”
年轻的队长陈默从老喇嘛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师,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过‘野人’?你刚才所说的话,是不是在暗示我们,我们所看到的野人,其实是另外一种东西?还有,你们所遵守的那个‘共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你们’,究竟是指你和谁?”
“危险已经逼近,你们却还在执迷不悟。从你们踏进这间寺院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它身上的怨气了。”老喇嘛刚说完这句话,神色突然大变,盯着他们身后,凝眉念起了经文。
陈默赶紧顺着老喇嘛的眼神看过去,赫然发现窗户上竟倒映出一个巨大的头影。“有人在外面偷听!”他大喊一声,起身冲过去猛地推开门。
但是已经迟了。
门外风雪正浓。一个斑驳的硕大身影正直立着向山顶方向狂奔而去,只是虚晃了几下,就已完全消失不见。
“快看!是野人!”“我们找到了,这里果然有野人!”“他居然在偷听我们说话!”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背影,乱哄哄地挤在门口,兴奋得炸开了窝。
只有陈默没有说话——他呆呆地望着刚才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心里好像沉进了一块大石头,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不祥的感觉油然自心底升起。
而屋内,葛布喇嘛已扑倒在神像下,频频叩拜,嘴里念着难懂的经文,似乎已对身外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雪山的太阳落得快,升得也快,转眼间到了第二天清晨,登山队的人统统起了个大早,忙着收拾行装,准备上山去寻找那个“野人”。他们唧唧喳喳地互相开着玩笑,完全沉浸在一种即将接近真相的喜悦里。而陈默则在一旁心情复杂地看着队友们那一张张笑脸,不知道那句话到底该怎么说出口……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那个在漫天风雪中瞬间消失的身影一遍遍地在陈默的脑海里重现,甩都甩不掉,犹如中了邪一样。他似乎隐约开始理解老喇嘛那番话的含义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看着自己的队友就要奔赴死地,可是却生生地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事后回想起来,那也许正是死神在命运中要指引他们走上不归之路。
临出发前,为了方便互相照应,他把队伍分成了三组,由东、西、北三个方位向雪线以上包抄,并规定无论前行多少,傍晚之前一定要回到绒布寺集合。叮嘱完之后,他亲自检查了所有人的无线电对讲机,确认无误后才宣布出发。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昨日呼啸的暴风雪已经停止,宁静的雪山如此美丽,宛若一个洁白温柔的处子。站在这里,似乎可以抬手触天,而人在这宽大的天地间也显得分外渺小。
没多久,陈默就收到了西边那组人的求救信号,无线电里传来强大的干扰声,夹杂着声嘶力竭的挣扎、扭打、闷哼以及哭喊声:“陈默!快来救我们!救我们啊!救我们……”
在这哭喊声的背后,还隐约出现了另一种声音,但是情况紧急,没有人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
在确定方位之后,陈默立刻给东边那组人发了信号,让他们过来增援,然后自己先带着人赶往出事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