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大叔的妻子去世后不久,学东托人给妻子带回一封信,说她陪伴母亲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趁现在还年轻,再找过一家人家。学东的妻子请人读完信后,流着泪,一言未发。过了两天,她收拾自己的东西,未等天亮,就悄悄地走了。r
这年秋天,学东进了县农业中学,选修了农业机械专业,毕业后成了一名拖拉机手。r
学东一家人吃过中午饭,驾着拖拉机走了,屋子里又空落落的。r
驼背大叔是个闲不住的人,自从那年在山上烧木炭被树木打伤了腰,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但这没有影响他干活。前些年当生产队长,凡事都处处走在最前面,没有少吃苦。这些年不当生产队长了,两个儿子都劝他悠着点,能做点就做点,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可是,驼背大叔不这么想,凡是他能干的他一定要干,而且干的还很卖力。村里人说,驼背大叔,两个儿子都出息了,你也是快奔五十岁的人了,还这样起早贪黑地干,图个啥?驼背大叔说,我不图啥,就是闲不住。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坐久了脚就会肿起来,这是劳碌命吧。说着,把裤子提上去,把脚露出来给人看。村里人就说,是不是得什么病了,赶快到医院去检查一下。驼背大叔说,能吃能做,还会得什么病呢。r
其实,驼背大叔也许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他不愿在家里休息,是怕寂寞。不到十年时间,竟经历了三个女人。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一个人呆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能不被触动吗?现在,家里虽然又进来一个女人,但已经没有过去那种心情了。女人刚进门那天夜里,在她的挑逗下,他试图振作起来好好温存一番,但进去没两下,就退了下来。女人是有经验的,说,你压抑时间太久了,不要急,慢慢会好起来的。可是,过了两天,女人又想要他再试试,他搂着女人的身子,让女人抚摸了他好久,刚刚有点起色,爬上去,结果还是力不从心,倒把女人给惹急了。女人说,你本身就是这样,还是不喜欢我?才五十岁出头的男人,怎么就会没有用了呢。驼背大叔说,我不喜欢你,会把你娶了来?r
儿子一家人回来看他们,驼背大叔当然很高兴。但儿子他们走了之后,面对眼前这个还有几分陌生的女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女人收拾好碗筷,进了屋,他才突然想起来,要到大对去给女人报个户口。报了户口生产队里才能给她派工,分粮食。他要女人告诉他姓名,女人说,你随便报一个名字就是了,反正又不出门。驼背大叔说,姓名还有随便乱报的?女人就报了一个姓名出来。r
驼背大叔记住女人自报的姓名就去队里开证明。开证明的人是会计,但涉及到口粮问题,所以会计要通过队长。队长是驼背大叔的侄子。泰安只当了一年半队长就因贪污救济款撤职了,后来就一直是他侄子的队长。驼背大叔找到侄子队长,说明来意。队长说,现在政策变了,要女方原来的大队开介绍信来,我们这里才能给她上户口。驼背大叔说,太远了,恐怕一时半刻开不来。队长说,那就让婶子先上工吧,反正离分口粮的时间还早。r
女人的介绍信最终还是没有开过来,生产队按惯例,凡是没有正式户口的,男劳动力一年五百斤谷子,女劳动力一年三百斤谷子。r
北山村的布局,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小山村的格局与风格。整齐划一的民宅,一栋挨着一栋,依山旁水而建。村后是流绿飞翠的青山,村前隔着一个宽阔的晒谷场,就是一片错落有致的田野,一溪清泉绕村而过,给人一种恬静、祥和、安逸的感觉。村庄的南面是一棵数百年的大樟树,枝繁叶茂,铺天盖地。村庄的北面是一个古老的祠堂,正门两侧各有一只石雕的座狮。祠堂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厅堂,大厅在上面,小厅在下面,中间隔着一个长方形的天井。实行村集体后,祠堂就改成了生产队的仓库。上面的大厅,平时用作堆放闲置的农具,有时也用来召开群众大会。下面的小厅则改成了两个粮仓,一边一个,全村人的口粮都囤积在这里。r
驼背大叔就住在祠堂的右侧,是一栋很老的砖木房,共一厅两间,合住着两户人家,另一家是对老年夫妇,儿子们搬出去另住了。两位老人多数时间住在山外女儿家,帮女儿带外孙,看大门。没有女人的时候,驼背大叔一个人守着这栋房子,冷冷清清的。现在,娶了女人,屋子里才有些生气。俗话说,没有女人不像家,这话一点不假。r
驼背大叔的女人不太会做田间里的活计,但爱整洁,她一来就把个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驼背大叔心里高兴,就不让女人下地,要她在家里当起了全职家庭妇女。r
但两个大人组成的家,没有多少家务事可做。所以,女人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就觉得无聊起来。女人一旦无聊,就会胡思乱想。她坐在门口,望着田野,望着山冈,望着白云,望着天空,想她的过去,想她的现在,想她的未来,想现在的家,想现在的老公。她想驼背大叔前前后后一共娶了四个老婆,走的走,死的死,她自己今后会是什么命运呢?她又想驼背大叔高高大大的,虽然背有点驼,但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大毛病,只五十来岁,为什么那事就不行了呢?不是说男人七老八十还能生孩子吗?她这样想着,到晚上便又去撩拨着驼背大叔,她想证实一下,是真不行呢,还是对这事没有兴趣。她可不愿意只做个给他捂脚的老伴而已。她试了几次,结果没有一次能让她满意。聪明的女人想到性,并不只是贪图性爱的享受,而是通过性来检验老公对她的态度。驼背大叔在这方面虽然不能如她所愿,但看得出来,他不是不喜欢她,而确实是心有余,力不足。除了这事外,其他方面她都很满意。因此,女人想想,还是安下了心来与驼背大叔过日子。r
一年一度春风吹。转眼间,田里的稻谷又黄灿灿起来了。一天,队长对驼背大叔说,今年劳动力紧张,我想要婶子出来翻谷,一天两个工分,你看行不行?驼背大叔说,过去是一天五个工分,今年怎么就少了?队长说,往年是女社员轮流当班,当一天隔几天,其他时间还要下田收割,今年让婶子一个人做,平时她又不下田,当然不能给那么多。驼背大叔本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就答应下来了。r
翻谷是件很轻松、很容易的事。每天从田里收割回来的谷子,先堆放在仓库大厅里,第二天早上派几个男劳动力把它挑出去,铺开在晒谷场上,让太阳晒干。为了使稻谷能够得到均衡的晾晒,每隔一两个小时要用一把十指耙子,来回推几下,就把它翻转一次,下午经过筛选后就可以入库了,这叫成品粮。r
“双抢”是一年之中最繁忙、最艰苦的季节。村里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还没有完全丧失劳动力的人,这时候都必须下田参加劳动。但是,这年除了驼背大叔的女人外,还有两个人没有下田,一个是刘理元,还有一个就是余仔。r
刘理元这时已经不是会计,而是仓库保管员了。r
他的会计职务也是文革初期被撤换的。文化大革命初期,破四旧,批斗地、富、反、坏、右运动波及到农村,过了几年清静日子的刘理元又跳出来了,每次开批判会总有他的发言和控诉,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运动到后来竟搞到他自己身上来了。有人揭发,他是叛徒分子,原因是大革命时期北山地区革命组织两次被国民党反动派破坏,其他同志都牺牲了,惟有他一人逃脱。专案组把他关起来审查了几天,因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又顾及他是现役军人的家属,就把他放了。也就在这时,新上任的队长泰安,把他的会计职务撤换了。r
刘理元当了一年半普通农民,泰安就因为贪污村民救济款而撤了职。新上任的队长考虑他年龄已大,不适合下田劳动,又安排他做了生产队的仓库保管员。r
仓库保管员的工作既是一项细致的工作,也是一项得罪人的工作。他直接掌握全村大大小小的物资,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尤其重要。一个村总有一些爱贪小便宜的人,如果放弃原则,就会给队里造成损失。自从刘理元当了仓库保管员,再没有人敢公开拿公家的东西回家。r
村里人依然怕他,但最怕他的人还是余仔。余仔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两腿发软。r
余仔怕他只是一种直觉。余仔有所不知的是,他爸爸曾经是国民党保长,刘理元怀疑,三十多年前,村公所被国民党反动势力袭击,他的恋人被杀,是余仔的父亲告的密,所以,刘理元把对保长的仇恨转移到余仔头上。刘理元曾经这样骂过余仔,你这样子是报应,你知道吗?余仔不知道什么叫报复,但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阴冷的凶光。余仔在田里做事的时候,只要刘理元在,他大气也不敢出。可是,不敢见他,就偏偏要与他打交道。每年从稻谷开始成熟到收割全部结束,余仔都是队里的赶鸡员,就是把到附近田里和晒谷场上偷吃谷子的鸡鸭驱赶出去。一个是保管员,一个是赶鸡员,两人每天一大早就必须赶到晒谷场。刘理元常常对余仔指手划脚,粗声大气地凶他。有时余仔想偷点懒,一个人躲到樟树背面乘凉,刘理元发现他不在,马上一声断喝,喊道,余仔,死到哪里去了,你这个嫁娘的贼。余仔听到吆喝,立即颤惊惊地从樟树背后一摇一晃地跑出去,举起手中的长竹杆,哟嘘,哟嘘,把田里的鸡鸭赶得满天飞舞。r
驼背大叔的女人,不像其他的女人,翻完谷还得回家忙自己的事情。她没有事,而且又住在晒谷场旁边,每天总是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拿扇子不紧不慢地煽着。余仔每次路过她门口,就与她说两句话,但因害怕刘理元发现他偷懒,所以不敢久留。一天,刘理元有事回家去了,余仔就乘机过来与她聊天。两人正聊着,驼背大叔的女人突然问,余仔,想老婆吗?余仔说,想。女人又问,哪不叫你妈妈给你娶一个?余仔说,没有人要我。女人再问,你会跟女人睡觉么?余仔说,会。女人就咯咯笑起来,说,你不傻嘛,还知道和女人睡觉。余仔的脸就红了起来。r
又有一天,上午,天气很热。驼背大叔的女人穿着裙子在家门口剥毛豆。因凳子太矮,两个脚不得不向两边拉开一点距离。余仔拿着竹杆路过女人身边,发现女人穿着裙子,就有几分希奇,停下来看。那时,在山区,能看到穿裙子的女人的确是件稀罕的事。女人一心在剥毛豆,没有注意余仔在看她。余仔开始也没往别处想,只是看裙子的样式。他从裙子的下端一直往上看。突然,他眼睛里跳出一道红色的亮光。他以为看花了眼,眨眨眼睛再仔细一看,脑袋里便轰地一声炸开了。原来,他顺着女人裙子下面的膝盖一直往里看过去,看到了女人里面的红色短裤。裤子很小,很窄,露出了大腿根部一块雪白雪白的皮肤。余仔忽然想起几年前,从嫂子的短裤筒里看到的那一幕。他立即心跳加快,气喘咻咻起来,他想逃,但眼睛仿佛飞出了眼眶,钻进了女人的裙子,拔不出来。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断喝从后面砸来,把余仔吓了一跳。余仔拿起竹杆,回过头,第一次大着胆子恨恨地看了刘理元一眼,便逃也似地冲进稻田里,嘶哑着嗓子拼命地吆喝着,哟嘘,哟嘘,把稻田里的鸡鸭吓得飞起老高。r
从此,余仔的眼前就时时晃荡着一条红色短裤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