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带着苏浅狂奔了一夜，到晨色初露才停了下来，一下马，苏浅支撑不住，踉跄着走到旁边颓然坐下，看见胡人自牛皮袋中拿出水壶饮马，颇为亲昵地拍了拍风泉，这才向她道：“斡罗河就在前面不远了，想不到关中南楚，也会有这样一日千里的良驹宝马！”r
一日一夜的混乱后，苏浅到这时方才看清了他男装的样子，乌黑卷发垂在两肩，除了不该属于男人的绮颜玉貌，身形也十分修长匀称，窄袖胡服下，猿背蜂腰，体态健美，她累得全身都快散了架，只得低声道：“你到底是谁？”r
胡人又从牛皮袋中拿出油囊干粮和另一只略小的水袋，走到她身边俯身递来：“我叫乌纳林！”r
苏浅略略一怔，脸上已显出讶色：“你是乌图鲁族的人？”r
乌纳林神色骄傲，昂然道：“不错，我是乌仁师宝之子、乌图鲁族的新汗王！”r
苏浅默然，接过干粮细嚼，心中暗想，此人的绝世风华，确实与乌黛云有几分相似。r
“你是长庚王的女人吗？”r
一口油囊呛在喉中，苏浅咳得直不起腰来，半晌才道：“不……不是！”r
乌纳林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七年前在花神庙我就看见了他的眼睛，和乌图鲁族男人堕入情网时的眼睛一模一样，越是冷漠骄傲，就陷得越深！昨日答应我的要求时，不见他有半分犹豫迟疑，若说他不喜欢你，大苍神都不会信！”r
心烦意乱，耳边声声轰鸣，苏浅冷然：“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喜欢的人，都不是他！”r
上下打量她良久，乌纳林突然哈哈笑了：“真可惜！”r
“可惜什么？”r
“你忘了，他身上流着乌图鲁族人的血？从今往后，他没法好过，你没法好过，你爱的男人也不可能好过！”r
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苏浅闭上眼睛，装作正在小憩。r
两人饮食过，乌纳林从牛皮袋中拿出一个半掌长的骨质物件，短口、腹鼓、底部有三孔，苏浅曾在乌川市集中见过，这是海西胡人喜欢的一种乐器，名叫哀茄。r
哀茄声起，婉转低迥，苏浅心中想，哀茄音色这样缠绵悱恻，与海西胡人的豪爽刚烈大为不同，不知道怎会令他们如此钟爱。r
乌纳林吹了一遍，苏浅已经听出，节拍俯仰转换间，似乎是海西流传最广的西都引，在第二遍起头时，她便将下巴轻放在双膝上，和着茄声开口唱起：r
君不见胡地草创争天禄，群雄睚眦相驰逐。r
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歌者赋华屋。r
都邑缭绕西山阳，桑榆漫漫东河曲。r
城郭为墟人改代，但有故园明月在。r
临川荒冢多权贵，蛾眉曼睩作飞灰。r
试上高台歌舞处，唯有秋风愁杀人。r
（《邺都引》，唐代张说所作，为了和本文地名背景相符，改了廖廖数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