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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疑清白(2)


  眼前一片姹紫嫣红,流光溢彩。从花间漫步而过,但觉得花团锦簇香云缭绕。流霜虽不识牡丹花的品种,却见白色紫色粉色大红色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比牡丹更热闹的是徘徊在花间嫔妃们,她们穿着鲜艳的华裳,打扮得比花还要娇还要美。流霜想不到御花园有这么多人,见众人眸光都有意无意地凝望着她,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百里寒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流霜跟着他,到了一株白牡丹跟前。那株白牡丹有一人多高,上面点缀着几十朵白花,花大如盘,开得清雅绝丽。

  牡丹花前,立着一对男女,皆穿明黄色宫装,流霜知道,穿这样服饰的,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儿臣百里寒携王妃白氏参见父皇!”百里寒跪拜道,流霜也随他一起跪下。

  “平身吧!”皇上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两人依言起身。

  皇帝穿一身明黄色龙袍,看上去极是威仪,但是他的模样却不是流霜想象之中那样威严,而是面色白皙,相貌温和。站在皇上身边的皇后三十多岁的样子,生得端庄雅丽,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脸色却有些难堪。

  流霜心内奇怪,百里寒为何不向皇后请安。转头看时,见他一脸冷凝,一丝儿笑意也没有,一双墨玉般的黑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看他这架势,是不预备向皇后请安的。

  皇上似乎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目光温和地望向流霜,“不必拘礼,随着寒儿在御花园赏花吧。”

  “是啊,天将瑞泽,牡丹花开。这御花园的牡丹皆是珍奇名品,你们在宫外是赏不到的,就尽情游玩吧!”皇后脸上那丝难堪早已烟消云散,唇边挂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轻说道。

  “父皇,儿臣还要去拜见太后,就不赏花了。儿臣告退!”百里寒淡淡说道,然后便转身离去。

  流霜有些错愣,跪拜道:“陛下,娘娘,流霜告退!”

  皇上道:“平身,去吧!”

  流霜转身向百里寒追去,只见他的身影在花丛里若隐若现,背影僵直,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

  流霜实在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竟是这种状况,百里寒见了他的父皇,虽说恭敬,但是不见亲切,见了皇后,竟是连恭敬也没有。想到自己和爹娘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景,流霜竟有些同情起百里寒来。作为皇子,竟连最普通的亲情也享受不到,而且,七年前,他遭受的那场刺杀,说不准就是他的亲人所为。

  两人静默无声地走着,不一会儿便出了御花园,来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院内也是遍植花木,却独独没有牡丹,花开的并不多,显得绿肥红瘦。

  两人在宫女的引领下到了殿内,一进门,流霜便看到殿内椅子上,倚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后侍立着一群小宫女。

  流霜随着百里寒向太后跪拜行礼,接着便听到一道虽柔和却威严的声音,“老三平身吧!”

  “谢皇奶奶!”就见身畔百里寒平了身,流霜想不到太后会称百里寒老三,听上去倒是十分亲昵。太后没让流霜起身,流霜便继续跪着。

  太后那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白氏流霜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流霜依言抬头,一双清眸正对上太后犀利的眼神。

  流霜听爹爹说过,太后快六十岁了,但是眼前的太后看模样倒没有那么老,可能是保养得当。她看上去雍容华贵,高贵典雅,年轻时的她也应该是艳压群芳的。她仪态慵懒地倚在那里,一双明眸却毫不慵懒,顾盼之间,眼光犀利,透着精明干练的气势。这个太后,恐怕比皇上不好惹。

  太后低低哼了一声,冷声道:“看模样倒不是狐媚子,还以为是怎样的精怪仙子能迷住老三呢。不过,外表不是,内里却是。白流霜,你可知,以不贞之身嫁入皇家,会遭到怎样的惩罚么?”

  太后的声音,处处透着厌恶和无情,那语气,似乎是流霜侮辱了她一般。看样子,早上那两名大宫女在太后面前没添什么好话,太后果然是误会她了。

  流霜眼波一转,却见百里寒姿势优雅地坐在殿内一角的椅子上,离这里有些距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太后的话。

  “太后误会了,流霜是清白之身,昨夜王爷并未宿在新房内。”

  “为何不宿在新房内?老三从未求过皇上什么,可是,为了你,他在皇上面前跪了几个时辰。他如此珍视你,怎舍得洞房之夜冷落你。还不是因为你不贞,才将他气走。”太后语气凌厉,字字如冰。

  “太后,王爷和流霜并未……圆房,这个王爷可以作证。”流霜终于说出了“圆房”这两个字,她虽嫁了,但毕竟是一个黄花闺女,说出这两个字相当艰难。

  “并未圆房?老三,你过来。”太后招手将百里寒叫了过来。

  “老三,你和白流霜昨夜可曾宿在一起?”太后一双明眸直视着百里寒。

  “皇奶奶,这种事您怎么也管?我们昨夜确实宿在一起的。”百里寒轻声说道。

  太后脸色一阴,这个白流霜,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她面前妄言。“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太后恨恨说道,那语气,似乎是恨不得要将流霜打死的。

  流霜好似忽然被人抛到了冰窟之中,冷的难受。没想到啊没想到,百里寒竟是这么狠心无情,她真是错看他了。怪不得要带她来宫里请安,原来早就没安好心。

  她已经答应他,一月后会自行离开,为何还要这般对她?她不明白!

  “皇奶奶,霜儿怎么了,您要打她二十大板?若是犯了错,小惩一下就行了,不如就罚她跪吧!”百里寒脸色一白,有些惊慌失措地说道,他倒是会装,好似什么也不明白。

  “老三啊,奶奶真是对你失望了。这样的女子,你还护着她,她可是犯了七出之罪。这样的女子,你可万万不能要了。也罢,先跪着吧,哀家一会儿再处置她。”太后极是生气,有些不满地瞪了百里寒一眼。

  流霜没有再辩解,若是百里寒不帮她解释,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他让她跪着,她就跪着,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意欲何为。

  流霜静静跪着,背脊挺得直直的,双眸清澈如水,目光坦荡似水,气质雅致如水。她无错,心中自然坦荡。

  太后没想到流霜这般静默,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说。心里对流霜,倒少了一丝厌恶,或许,她不是她想象的狐媚女子,大约是无意失的贞洁吧。

  晌午到了,几位宫女进来传膳,太后便拉了百里寒一起用膳。

  龙舟鲑鱼、茉莉鱼肚、川汁鸭掌……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膳食端了进来,流霜忽感到饥饿难耐。早上只用了些糕点,在皇宫里转了一上午,那几块糕点早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如今,在美味的熏陶下,她感到愈发饿了。

  记得师兄段轻痕说过,若是实在饿得狠了,又无法找到食物,就转移心思,想些别的事情。

  想别的事情?流霜的思绪自然而然飞到师兄身上了。不知他游荡到哪里了,每年一入春,师兄就会出去云游行医。直到入秋才回来,有一年竟是到了年关将至才归家。师兄每次回来,都会给她讲一些奇闻趣事,今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若一回来,就发现她已经嫁了,不知师兄会作何感想。

  百里寒和太后边吃边聊,气氛极是融洽,也只有到了皇奶奶这里,他才会真正开心,真正无拘无束。黑眸斜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女子的侧影,点点日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她纤纤身子上,仿佛给她透明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嫣红,使她看上去清丽而妩媚。她脸上没有一点被罚跪的怨气和悲哀,浑身上下倒透出一种不染尘埃的清气,使她看上去不像尘世中人。

  她不知在想什么事,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清亮如水的黑眸,只看到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不可否认,沉思的她是娴静美丽的。

  这女子,被如此误会,还能这般沉静淡然,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看向流霜的目光,便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这一顿饭吃得极是冗长。

  流霜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渐渐觉得双腿开始麻木起来。太后和百里寒却吃得津津有味,偶尔笑语盈盈,百里寒话虽不多,但是倒很会讨太后的欢心。

  流霜没想到,像他那样的人,也会在太后面前撒娇拍马屁。不过,流霜可以从他的笑声里感受到自在和欢畅。

  就在此时,听得宫女来报,说是五皇子静王来了。

  “皇奶奶,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呢,这么香?”清冽冽如冰泉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传了过来。

  “小五啊,用完午膳了吗,在皇奶奶这里再吃一点。”太后的声音里饱含着一丝宠溺,在她的孙儿面前,她没有一丝太后的架子。

  “皇奶奶,冰儿已经用过午膳了,只是今年还没吃粽子呢,皇奶奶你这里竟然有,冰儿再用一些。”一阵棕香扑鼻,那来人早已吃了起来。

  “好好,多吃些!”太后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欢喜。

  “三哥,你新娶的皇嫂呢,怎么不在?是不是嫌丑所以休了啊?”清冽娇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不是在那里吗?犯了错误,罚跪呢!”百里寒懒懒地说道。

  “哪里,我这么看不见!”话音方落,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流霜便感到一个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流霜早已从方才的声音中,认出了这就是在喜堂上让自己难堪的那个小魔王。

  原来他是百里寒的五皇弟,静王百里冰。

  “喂,在这里跪着舒服吗?”百里冰饶有兴味地问道。

  流霜没有理他,她现在饿得很,既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和这小孩子纠缠。

  他见到流霜不理他,还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呢,当他透明人啊。他围着流霜转了两圈。忽然眼转一转,问道:“皇奶奶,皇嫂犯了什么错,您竟罚她跪在这里啊?”

  “小孩子家别多问。”太后淡淡说道。

  “冰儿想要知道嘛!”百里冰嘟嘴问道。

  太后哪里受得了百里冰的央求,冷哼一声道:“不贞!”

  “啊?”静王大声喊道,故意拉长了尾音,“这么大的罪啊!皇奶奶,这样罚跪是不是太轻了点。”嘴里说着,手上早动手拿了一个盘子,盘子里还残留着几块糕点,就那样放到了流霜黑黝黝的发髻上。

  也怪红藕,今日为流霜梳了一个盘云髻,发髻顶端极是平整,盘子放上去竟然没有掉下来。而这个静王,竟然拿了一个垫子放在流霜面前,他盘膝坐下来,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流霜有些彻底无语了,忽然想起了关于这个五皇子静王的传闻。

  流霜本不是爱听八卦之人,但是师兄段轻痕开了一个医馆,流霜经常会去帮忙打理。实际上,师兄经常不在,都是流霜在打理。

  日常医病见的人多了,便有一两句闲言碎语传到了耳里。

  坊间流传着一句诗。

  “百里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长天一色。”据说这句诗里嵌着当世几大美男的名字,究竟都是谁,流霜不是特别清楚。

  但是如今流霜至少知道了两个,那就是首句“百里寒冰”中所指的百里寒和百里冰。

  百里寒俊美脱俗,年少有为,自然不必说。

  这静王百里冰,之所以入选,不仅仅是他的俊美,还在于他的性情。据说,他的性情是和他的名字大相径庭的。名冰,人却如旭阳高照。封为静王,人却跳脱难训。

  他常常乔装出宫,时而扮作乞丐,时而化身少年侠客,时而又扮成温雅书生。花样极是繁多,在街上遇见美貌姑娘,便会上前轻薄两句。他偏偏又生就一副天人之貌,任谁也气他不起来,被轻薄的女子也往往会痴心深陷。

  想到这些,流霜对百里冰的行为就见怪不怪了。小魔王百里冰,放个盘子在她头上,还不是雕虫小技。可气的是,他生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模样,那样乖巧无邪,人畜无害的样子,偏偏胡闹的无法无天、惹人头痛。

  奇怪的是,太后和百里寒竟任由他胡闹。流霜这时竟是有些看不懂百里寒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呢,到了此时还是不动声色。难道是要看她的耐性吗?也好,那就看看谁的耐性大!

  “你真能忍啊,这样你也不介意啊。”静王百里冰边吃边说道,一双晶亮的大眼,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我从不和小孩子计较。”流霜淡淡说道。太后罚她跪,可没有说不许她说话。

  百里冰闻言,一口点心顿时噎在口中,他瞪着眼道:“本王可不是小孩子,本王今年十六了!”这个女子竟然敢这样说他。

  流霜心想,十六了,果然比她还要小一岁。“我可不是指你的实际年龄。”流霜淡淡说道,做出这种行为,还说不是小孩子。

  流霜语气轻淡,话也只说了一半,但这屋里的哪个不是心窍玲珑的,都明白她是在说百里冰幼稚的行为。

  两人在这里一问一答,太后那里却耐不住了,眼看着流霜没有一丝被罚的哀怨,吩咐宫女将膳食撤下去,冷声对流霜说道:“白流霜,说吧,奸夫是谁?”

  奸夫?流霜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别人会用这样的字眼来质问她。还要给她找一个奸夫出来吗?

  流霜望了一眼百里寒,他依然慵懒地坐在那里,一袭月牙白的单薄长衫好似山涧飞溅的清泉,又似温淡春夜里的一抹月光。

  百里寒啊百里寒,你的名字倒是真是贴切啊,千年寒冰一块。

  “你不说是吧,哀家会查出来的,”太后随即传了刘公公进来,“刘公公,你去传白御医过来。”

  流霜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便明了太后要做什么了。传他的爹爹过来,岂不是向他爹爹脸上扇耳光。流霜宁愿自己被杖责,也不愿爹爹受辱。心里慌乱,头一动,头上的盘子便“啪”地摔落在地上,碎片四溅,几块糕点也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百里冰那里还心痛地大呼小叫,“哎呀,我的点心。哎呀,我的盘子,上好的青花瓷的盘子!你赔我的点心,赔我的盘子!”

  流霜忽然直直站了起来,盈水清眸中略带着一丝倔强,黑深的瞳仁中,有冷冷的光华在流转。她坚定地说道:“太后,流霜求您不要传我的爹爹,流霜求太后验身,以证清白。”

  瞬间,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就连大呼小叫的百里冰,也双眸微眯,眸光深邃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