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看到苏府的婆子过来传话,说大夫人想看看外孙女,请方如萱到苏府去一趟的时候,方如萱知道,外祖母定然已经找到了当年在母亲身边服侍过的人。
距离祖孙二人商议此事,才过去了不过五日的功夫。
苏媛的目光从方如萱身上滑过,带着笑的问那婆子,“可是大伯母身子不适?倘若真是这样,让如萱在苏府多住几日,好好服侍服侍外祖母,也是应该的。”
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住了,那婆子抬头看了苏媛一眼,沉声答道:“有劳王妃惦记了,不过,我们夫人身子好的很,只是惦记外孙女罢了。”
好端端的,猜测别人身子不适,尤其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怕是认谁听了这样的话都会不高兴。
苏媛自知失言,面色有些讪讪的,转而看着方如萱道:“如萱,那你更了衣便过去吧。见了大夫人,记得帮我问声好。”
“是。”
方如萱起身,出了逸馨殿。
一个时辰的功夫,方如萱便坐在了秋园正屋。
相比向兰轩的清冷,秋园显得富丽典雅多了,博古架上,每一件摆设无不是美轮美奂,右手边那架四扇屏风上画着梅兰竹菊,更是栩栩如生,让人过目不忘。
见方如萱盯着那屏风看,柏氏起身走到她身前,满怀感伤的说道:“这是你母亲绘的。”
方如萱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年,你外祖父六十大寿,你母亲绘好有着人制成屏风送来的,你外祖父喜欢的什么似的,当即就摆上了。”
满脸含笑,似是想起了当时的和乐场景,柏氏问方如萱,“松鹤堂那扇松鹤长青的屏风,你可还有印象?”
方如萱点了点头,“也是母亲绘的?”
柏氏呵呵的笑着,“那是她十岁时绘的,当时老太爷八十大寿,他们兄妹几人商量着,便画了那副画。为此,老太爷在来往的宾客面前没少显摆。”
苏馨在京城里并没有什么才名,可她的才气,都体现在那些细枝末节上。
方如萱又想起了自己中衣袖子上的那些流云纹,这一世,她怕是再也看不见那样好看的花纹了。
祖孙二人闲聊了会儿,柏氏便吩咐香菊去唤人来,方如萱不自禁的就沉下了心思。
进来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
“云嬷嬷……”
方如萱失声惊呼。
“六,六小姐……”
老妇人惊的好半晌才回过魂来,当即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的磕着头。
云嬷嬷与苏媛的乳母恵嬷嬷是同乡,苏馨出嫁时,惠嬷嬷自然是要跟着去的,云嬷嬷则因为做的一手的好药膳,被柏氏吩咐了跟着苏馨去江北伺候。
到江北的第八年,惠嬷嬷去世了,继而,云嬷嬷便在苏馨身边服侍。
苏馨病逝后,云嬷嬷告老返乡。
这一别,已有三年多。
“昨日和我说过的话,你再跟如萱说一遍,你们两人当时都在馨儿身边,发生了什么,你们都知道,你们说说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柏氏指着面前的软凳让云嬷嬷坐,一边沉声说道。
云嬷嬷呆呆的坐下,说起了当年的事。
“王妃小产的时候大出血,大夫都说,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所以,要好好调养才行。那之后,便一直是祁王府那位杜老先生给小姐诊脉调养。盛康二十四年,杜老先生说家里出了点儿事,要回去一趟,可王妃身边又离不得人,苏侧妃便从外头请来了姚大夫。姚大夫祖上三代行医,在江北也是排的上名号的,王爷便应允了,打那以后,王妃服用的药,和平日的膳食,便都是姚大夫在打理。那一年,小姐的精神还真的好了些。”
徐徐说着,云嬷嬷的眉头,却突地皱了一下,“眼看着王妃一天天的精神了,老奴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王妃的气色瞧着好,可用膳时,却比从前用的更加少了,吃小半碗就说饱了。后来有一次,老奴去厨房,半道上,便遇见姚大夫在和苏侧妃身边的秋彤说话,老奴留了个心眼儿,便藏在了一边。姚大夫说,王妃的身子已经空了,不好再这么补下去了,否则,物极必反,怕是会出人命。秋彤说,前头的杜老先生都说了,王妃的身子要好好调养,可不能耽误了。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一定得顾着王妃才是。临走的时候,秋彤还说,开好的药方,记得送过来。”
按着云嬷嬷所说,那么,后面来的这位姚大夫,怕是就与苏媛扯上关系了。
“可是后来父亲还请了好多大夫来瞧母亲,姚大夫的药方有误,那些人都没瞧出来啊?”
方如萱有些不解的插话道。
云嬷嬷轻叹了口气,“姚家在江北颇有声名,请去的那些大夫,且不说医术好不好,见了姚家的老先生,都要恭敬的行礼拜见。姚大夫又是得了姚老先生的真传,那些人生怕被人说自己是班门弄斧,给王妃瞧病时,估计就没使出什么本事,敷衍了一下,就说姚大夫开的方子没错。”
虽是猜测,却也差不离,方如萱黯然的低下了头,一旁的柏氏,面上已有怒气。
“你继续说。”
柏氏沉声说道。
“后来,王妃的精神和气色,渐渐的不好了,七月里,旁人穿着薄纱还觉得热,王妃却裹在棉被里都觉得身上冷。老奴那时候觉得不对,便让老奴那个懂医的弟弟借着来瞧老奴的功夫,给王妃号了脉,他说,王妃虚不受补,这几年的调补,都适得其反,她的身子已经空了,除非请到神医,否则,回天乏术。”
说着,云嬷嬷的脸上有些悔恨,“老奴恨啊,老奴该早些找人去瞧瞧王妃的,就因为姚大夫祖上几代的名声,老奴就没多想,谁知道……”
擦了把泪,云嬷嬷继续说道:“那时候,王妃连写信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奴就让王妃身边的素云姑娘写信,说送回府来找夫人,素云姑娘那时也觉出不对了,她说写信不安全,江北到京城也就三两日的功夫,她亲自跑一趟,也能说得明白。”
“然后,素云姑姑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方如萱面如白纸的接过话道。
当年的事,此刻回忆起来,有那么多的疑点,可当时人在局中,她们的心思都花在了卧床不起的苏馨身上,而那时的苏媛又格外安分守己,众人便都没有怀疑她。
可如今再一想,事出反常必为妖,那会儿的苏媛,怕是连做梦都能笑醒吧?
见柏氏看着自己不说话,云嬷嬷又开口说道:“最后那一个月,连姚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了,王爷便几乎整日里陪在王妃身边。有一日,苏侧妃说错了话,被王爷罚跪在院子里,王妃替她求情,不知怎么的,便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当时当刻,看着震怒的祁王,看着哭的楚楚可怜的妹妹,苏馨心下一软,握着夫君的手,恳求他眷顾自己的两个孩子,善待他们,也善待和她情同手足的妹妹,苏媛。
祁王点头应允。
“倘若不是母亲那句话,父亲是绝对不会立苏媛为继妃的。母亲的灵柩在王府停灵七七四十九日,那之后,便收到了二房的书信,信里写了什么不得而知,可那之后,父亲就不大去她屋里了,新帝登基后,父亲上表奏呈,将苏媛立成了继妃。”
方如萱冷声说道。
这件事,柏氏是知情的,便连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也劝她,说如今祁王势大,与其另娶新妃便宜了旁人家,还不如让苏媛顺势而上。
这样的事,柏氏一个妇人家,是没有话语权的,她只能听从,毕竟,她疼爱的女儿已经去了,谁做祁王妃,与她并无干系。
倘若她知道是苏媛害死了她的女儿,那时那刻,买凶杀人也好,想别的法子也罢,她是绝对不会让苏媛如愿的。
柏氏的胸口起伏不平,眉头也紧紧的蹙了起来,一旁,方如萱忙上前坐在她身边,轻轻的抚着。
屋子里,有些难言的静谧。
云嬷嬷犹豫着,低声说道:“还有件事,老奴不知当说不当说,老奴只是心里存了疑,并没有证据……”
“你说。”
柏氏厉声说着,旋即大口的喘着气,眼睛直直的盯着云嬷嬷。
“王妃的汤药,一直是老奴亲自看顾着的,王妃去的那日,王爷正守在身边,侧妃庶妃们也都在,老奴提了食盒过去,二小姐接过去放在了桌上,还说,王爷和王妃正在说话,别打断了她们。”
“一屋子的人,老奴又在跟前,抬眼便能瞅见,所以,二小姐这么说,老奴也没反驳,食盒连盖子都没打,就放在了屋子中央的桌子上。老奴到王妃身边伺候,王妃说了会儿话,便有些喘不上气了,老奴想着去端药,一回头,便瞧见二小姐已经把药碗端过来了。王爷顺手接过碗,喂着小姐喝了药。”
大口的喘着气,云嬷嬷有些说不下去了。
“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母亲就去了……”
身后,方如萱幽幽的说着,眼前,又出现了方如玉那张平静却掩饰不住笑意和紧张的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