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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帝国落日(9)


  因此,拥到中军大帐门口来围观的人,不在少数。

  使者显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此表现得极为淡定,端坐在帐中,目无表情地等候刘邦接见。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后,刘邦在张良、萧何等人的陪同下升帐,头上仍然戴着那顶造型独特的竹帽。

  使者低头,一揖到地。

  “你是何人?在秦国任何官职?”萧何代表刘邦问道。

  刘邦现在身份非同小可,直接问这样的问题显然是不合适的,因此必须由萧何来代劳。

  使者却不回答,仍旧是低着头道:“沛公的气色,比当年好多了。”

  “咦?”刘邦忍不住出了声,“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九年前,也就是始皇帝三十二年,沛公应该到过咸阳吧?”

  “没错,可是……”

  刘邦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当年在咸阳大街上见到始皇帝车驾的情景。

  “当时沛公也是戴着这顶帽子,是以老臣一见即知。”

  “哦,当时你也在始皇帝的车队中,对吗?”

  使者微笑着点点头。

  “难怪!”刘邦恍然大悟。

  “当时满街官吏黔首,只有沛公一人昴首挺立,不肯向始皇帝脱帽低头。”

  “哈哈!”刘邦笑道,“我当时是被始皇帝的排场震惊了,人都看傻啦!”

  在场的人都笑,使者也捂住嘴,偷偷地笑。

  “好吧,现在说正经事,是赵高派你来的?”

  “臣就是赵高。”

  所有的笑容一齐僵住。

  刘邦和他的伙伴们,包括张良、萧何、郦食其这样的智者,突然感到这位臭名昭著的阉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他能将整个秦朝玩弄于股掌之上,自有其理由。

  刘邦不自然地咬了一下小指头,提醒自己要小心对付。

  赵高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怎么,沛公难道不觉得,由老臣亲自来聆听沛公的教诲,不比派下人来要更好?”

  “嗯,这样也好。”

  “秦自二世以来,黔首起事,诸侯相衅,天下烽烟四起,人民不得安生,皆谓‘天下受秦的压迫太久了’。造成这一切,全是因为二世昏庸无道,顽冥不化。二世已成为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要说赵高的口才,连郦食其都表示佩服,三言两语,便将所有责任都推给秦二世,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那么,你是代表二世而来呢,还是代表自己?”萧何问道。

  “二世无道,臣已经将其诛杀。”

  “什么?”

  这是赵高给刘邦带来的第二波震撼。原来听过赵高专权,但是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大胆,居然敢诛杀皇帝,而且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那是昨天发生的事。现在,群臣已经决定立始皇帝的弟弟子婴为君,放弃帝号,称为秦王。过几日,他便要举行即位仪式了。因此,我既是代表我自己,也是代表新秦王而来的。”

  “那我究竟是该跟你打交道,还是跟秦王打交道?”

  “这取决于沛公有多大的格局。”

  “你就直说吧,不用跟我拐弯抹角。”

  “关中富甲天下,险被山河,任何人只要占据关中,便可傲视群雄,号令诸侯。”

  “嗯。”

  “臣听说,楚怀王曾与诸将相约,先入关者为秦王。可是,自从宋义被杀,楚怀王自身难保,这一约定究竟能不能兑现,还是个未知数。”

  赵高此言,说中了刘邦的心事。

  按照楚怀王的约定,自打攻入武关的那一刻开始,刘邦就应该是秦王了。然而,他却没有丝毫即将称王的喜悦。因为他知道,所谓楚怀王,现在不过是一尊木偶,没有任何实际的权力。

  这就好比一家公司开出了一张巨额期票,没有等到兑现的日期,公司就倒闭了,这张期票还有实际意义吗?

  “臣还听说,沛公入关以来,秋毫无犯,关中父老壶浆箪食,开城相迎,是以能够不战而进,长驱直入。可是,关中毕竟是秦国的发祥之地,关中父老对于秦国,还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臣诛杀二世,是替天下人除暴;拥立子婴,是为了交给沛公一个完整的、稳定的秦国。”

  有意思,刘邦心想,这张嘴可真够厉害。

  “沛公如果看得起臣,愿意跟臣打交道,臣则愿为沛公扫除一切障碍,帮助沛公当上秦王。”

  “所谓的障碍是指?”

  “臣能为天下人诛杀二世,也能为沛公诛杀子婴。”

  “哦?”

  “到那时,杀子婴的是赵高,背黑锅的是赵高,沛公毫无干系。”

  “那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臣只要求一点回报。”

  “说吧。”

  “关中四郡,分别为内史、北地、上郡、陇西。臣请沛公立臣为陇西王,永为藩属。”

  说到这里,一切都明白了。赵高杀了二世,害怕大臣们起哄,不敢自立,于是立了嬴婴为王。接着又马上找刘邦来做交易,希望刘邦成为他的后盾,再去诛杀嬴婴。最终的目的,是想借刘邦之手,割据陇西,南面称王。

  刘邦真想说一句:你太有才了!

  张良、萧何则在想:难怪李斯不是此人对手。

  刘邦看看张良,又看看萧何,二人都微微点头。刘邦低头想了想,下定决心,说道:“如你所愿。”

  赵高大喜,再度拜倒在地,高声道:“谢沛公!”

  刘邦看着他那副女人般柔弱的身躯,禁不住想:当年,他也曾多次这样拜倒在始皇帝面前高呼致谢吧。

  前度刘郎今又来

  赵高也许想不到,就在他跑到霸上与刘邦虚与委蛇的时候,嬴婴也在家中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谈。

  会谈的参与者是嬴婴的两个儿子[注]。

  [注:关于婴的身份,史上有多种猜测:一为二世之兄,二为二世之侄,三为始皇帝之弟。二世上台时,将兄长全部杀害,可知第一种猜测无据。既杀其兄,而存其侄,于逻辑上不通,因此第二种猜测也站不住脚。且始皇帝死时,年仅五十,婴若为其孙,此时至多不过十来岁,何来与两儿子商量大事?因此,婴当为始皇帝之弟无疑。]

  “大秦帝国已经完蛋了。”嬴婴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满含泪水,“我们现在能做的,不是挽救大秦,甚至也不是保存自己。我只是想,如果能够诛杀赵高这个逆贼,日后在黄泉路上见到列祖列宗,多少也是个交代。”

  “父亲!”两个儿子齐声轻呼。

  “我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却是看着大秦统一天下,又失去天下的。杀赵高,不是我一时冲动,而是非杀不可。”

  “父亲何出此言?”

  “你们想想,赵高为什么立我?还不是因为他在望夷宫杀了二世,害怕百官不服,群起而攻之,所以才借我之名来安抚人心?而且,我在他宅中安插了密探,知道他已经秘密前往楚营谈判。一旦他得到楚军的支持,回来必定又要杀我,以满足其称王的野心。”

  “我就不理解,他一介宦官,称王又有何意义?”大儿子纳闷道。

  “宦官的心思你别猜,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那么,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小儿子问道。

  “赵高将要对我动手的那日——我的即位大典之前。你们要在这几日作好准备,将他的死党一网打尽。”

  嬴婴说着,将两个儿子的手紧紧握住。

  *

  三日之后,便是即位大典。

  赵高在太庙中等到辰时,仍然不见嬴婴现身。他派人去催,得到的回答是:大王身体有恙,不能前来。

  “这怎么行呢?”赵高勃然大怒,“如此重要的时刻,大王就算是硬撑着,也要来参加啊!”

  于是又派人催了两次,嬴婴仍不动身。

  赵高只得亲自去请。

  赵高搞了一辈子阴谋,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没有想到别人也会算计他。

  因此,他只带了很少的几位随从。

  进入嬴婴实施斋戒的内宅的时候,这几位随从又被留了在门口。

  “大王啊,大王!”赵高一进门便喊道,“今天是您即位的大日子,您怎么就生病了呢?”

  嬴婴半躺在卧榻上,身边只有两位侍女在给他喂药。见到赵高进来,嬴婴示意侍女退下,并朝赵高有气无力地招招手。

  赵高上前几步。

  嬴婴又招了招手,意思是要他凑到跟前来说话。

  “大王难道虚弱到这个程度了?”

  赵高半是自言自语,又上前几步,将耳朵凑到嬴婴的嘴边,轻声道:“大王,有话您就说吧,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话音未落,突然觉得胸口一凉。

  赵高低头一看,只见一柄匕首正插在胸口,只露出剑柄。

  鲜血汩汩而出。

  “你……”

  赵高死死瞪着嬴婴,向后倒去。

  “以你对大秦帝国造成的损害,这已经是太便宜你了。”嬴婴冷冷地说着,拔出长剑,将赵高的头砍了下来。

  嬴婴带着赵高的头颅来到太庙,当众宣布了赵高的种种罪行。不消说,百官又是集体拥护。中国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有很多人物权倾一时,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然而一旦失势,立马被昔日的拥趸争相抛弃,甚至于掘墓鞭尸,挫骨扬灰。赵高不是第一人,更不是最后一人。

  嬴婴下令,夷灭赵高三族,并将赵高的尸首拉到咸阳城里游街示众。

  然后,他派人给刘邦送去了降书。

  *

  “赵高就这样死了啊?”

  刘邦不胜唏嘘。张良、萧何等人也觉得事情的发展未免太具有戏剧性。

  不过,他们答应与赵高做交易,本来就是因为咸阳的形式不明朗而采取的权宜之计。现在倒好了,一切都被简化,也不用那么操心了。

  刘邦麾师向咸阳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