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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堵车不算严重,大约一小时后便到了须玉。但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才出了收费站,因为去清里的车太多了,几乎都是一男一女的组合。想必在旁人眼里,我们也是一对来享受周末的情侣吧。事实上在学生时代,我们的确去清里住过一次。记得当时我们住在仿佛图画书上才会出现的那种简易旅馆里,吃的是味道不怎么样的法国菜,那手工红肠真是难吃死了。

  正当我们混在车流中,沿着银杏树成列的国道一四一号线——也就是俗称的清里线开始北上时,旁边的沙也加突然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我问。

  “我想起以前来这里时的事了。我们住在一个简易旅馆里,对吧?”

  “嗯……”其实我也想起来了——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一看到那栋房子,你差点拔腿就跑,还说才不要住这种活像情人旅馆的地方。”

  “说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最后没办法还是住了下来。第二天在清里的街上闲逛时,你又吓了一跳,因为好长一排全是花花绿绿的土特产店。”

  “我可真是被打败了。”

  “然后你一直吵着赶快回去赶快回去,害得我都没能好好买点礼物。”

  “光是走在那里都很难为情。”

  “是有一点哦。”

  我们俩干笑起来。我思量着要不要问她:“顺便去清里转转吧?”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用力踩下了油门。

  开着开着,路边开始出现装修华丽的咖啡厅和以当红艺人的名字命名的店铺。一切都与那时无异。看样子这特色往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连正在施工的建筑也拥有同样的氛围。

  再往前开了一会儿,左边出现一条岔道。从那里拐过去,就是我们以前漫步过的清里小镇。但我毫不犹豫地笔直前进。

  “你父亲每次都开车出门吗?”

  “是啊,他以前是出租车司机。”

  哦对,我想起来了。高中时曾经听她提过。

  “如果冬天开车来这一带,防滑链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这么说来,父亲汽车的后备厢里的确总放着防滑链,不过我以为是为了防备突然下大雪,并没有多想。”

  “说不定他是为了方便随时来这里才配备的。”

  “有可能。”沙也加点头。

  在绿荫环绕的道路上开了一段时间,过了小海线的铁路道口后,民宅逐渐增多。十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排成一队,走在路上。

  穿过海之口镇,驱车十来分钟后,公路上出现松原湖入口的指示牌。再往前开,又出现一个向右的箭头标志,指向松原湖车站。我便在那个路口右转。

  松原湖车站很小,乍看几乎和仓库没差别。入口上方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松原湖车站”,固定木牌的钉子已经锈迹斑斑。昏暗的候车室比我学生时代租的单身套房还要狭小,角落的书架上,放着几本《少年JUMP》、《少女FRIEND》之类的漫画杂志。

  墙上贴着手写的列车时刻表,从表上看,电车约一个半小时一班。可能是刚开走了一班,候车室和站台上都空无人影。我和沙也加穿过无人的检票口,来到站台。单线的铁轨洋溢着异国情调。

  “那张地图给我看看。”我对沙也加说。她从包里取出那张旧纸。

  地图上标示的路线是从松原湖到左上方的一个黑点。要抵达目的地,看来需要经过一条狭长曲折的小路。这条小路上有“三棵松”、“石碑”等标记,其中距离目的地最近的标记是“狮子”。这个标记的含义我自然无从得知,但与那把狮头钥匙有关系却是错不了的。

  “只能开过去看看了。”

  我本来是自言自语,旁边的沙也加却回了一声:“是啊。”

  从车站再次上了国道,掉头往清里开了一小段后,我依照地图的指示,在那个十字路口右转。从这里开始,陡坡渐渐多了起来。

  很快到了稻子汤与松原湖的交叉口,我拐向松原湖方向。

  不一会儿,右手边出现了一个小湖。湖边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免费停车场和宾馆,尽管正是周末,景象却不是很热闹。

  继续向前,民宅愈来愈少,不久一片森林映入眼帘。森林的入口处并排种着三棵松树,想必这就是“三棵松”了。我不假思索地开了进去。

  从地图上看,这片森林里有一个标记“石碑”,应该从那里进入细窄的岔道,但具体方位却很难辨别。开着开着,前方突然一个又一个急转弯,弯道过后,道路变得焕然一新,而且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条辅路延伸出去。我试着拐进其中一条,只见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掩映着几栋西式风格的建筑和小木屋。看样子这一带是别墅区。根据路口矗立的路牌上的说明,附近的森林已被悉数划分成整齐的棋格状,而且每条道路都有一个雅致的名字。

  “我都不知道这里竟然有别墅区。”沙也加说,“地图上的那个黑点,会不会也是某栋别墅?”

  “有可能。现在的问题是,‘石碑’在哪儿?”

  “我想不在这附近。如果在这一带,与其用难找的标记,不如直接注上路名更一目了然。”

  “说得也是,那我倒回去吧。”

  我们穿过森林,回到来时的路上。从车里看到好几栋别墅,但几乎都空无一人。

  离开别墅区往回开,正在森林中穿行时,沙也加突然叫了一声:“咦,你看那个!”我放慢车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路旁竖着一块约一米高的四方形石头,几乎已掩埋在杂草丛中。这石头看上去是天然的,但多少也有点石碑的模样。石头旁就是一条小路,不过又细又窄,恐怕只有好奇心特别强的人才会进去。路铺得也很马虎。

  “应该就是这里了。”我说,“进去看看吧。”

  在车轮的嘎吱嘎吱声中,我们进入了这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没过多久,路上连随便浇的那点水泥都没有了。就在路况改变的地方,盖着一栋看似公司仓库的建筑,已经朽败不堪。

  我继续驱车前进,路两边茂盛的杂草划过车身。

  转眼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和地图上标示的完全一致。我停下车,扫视四周。最后一个标记应该就在这里。

  我看到右边有一块小小的路标,路标上没有文字,而是用白色油漆画了图案。虽然已剥落大半,很难辨识,但可以肯定是只狮子的侧面像。我一言不发地转动了方向盘,沙也加也默默无语。

  往里开了十米左右,路左边出现一座建筑。那是栋灰色的房子,由于周围都被灌木和杂草覆盖,从远处只能看到二楼以上的部分。

  我在房子前停下车,路已到尽头。我关掉引擎,透过挡风玻璃打量着这栋房子。

  4

  虽然看上去是灰色,但整栋房子原来的颜色应该是白色。大大的尖屋顶上有两个三角形的天窗,中间耸立着四方形的烟囱。

  不知什么缘故,房子的周围没有栅栏,只用砖砌了一道简单的大门。一条水泥过道从大门延伸到门廊。

  我们下了车,走近房子。一楼的窗户都安有紧锁的百叶窗。

  在房屋的左边,往里走几步,眼前出现一个很深的门廊。门廊的尽头是一扇门,和墙壁一样是灰色,左侧约一米宽的部分比门稍稍突出。我看了看门的四周,没有找到名牌。

  “这里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沙也加走到我身旁,“莫非也是栋度假别墅?”

  “我也有同感。”

  因为没发现门铃,我伸出右拳敲了三下门。沉闷的响声过后,布满灰尘的门上留下清晰的印痕。

  不出意料,没有任何回应。我和沙也加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试试那把钥匙吧。”我提议。

  “好啊。”沙也加也同意。她从包里拿出那把黄铜钥匙,我接了过来。

  门的左侧有把手,把手下方是锁孔。我握着钥匙凑近锁孔,正要插进去,又停下了手。

  “不对,不一样。”我说。

  “不一样?”

  “锁孔不一样,不是这把钥匙。”我试着把钥匙往里插,但钥匙比锁孔大得多,根本插不进去。“果然不合适。”

  “怎么会……”沙也加一脸困惑地望着我,“都已经找到这里了,钥匙怎么会不对呢?难道地图和钥匙之间其实毫无关系?”

  “不,不可能没有关系。”

  我从门前离开,围着房子四下转悠。房子的背后,树木已长得紧挨外墙,无数枝叶伸展开来,仿佛要将屋顶遮蔽。

  我注意到与玄关相对的另一侧安着一块门扇大小的金属板,从一端装有铰链来看,显然可以开启。

  “是储藏室?”身边的沙也加说。

  “或许吧。不过怎么打开呢?”

  乍看金属板上并没有把手,但在本来应该装把手的位置,贴着一块手掌可以覆盖住的黄铜板,而且和之前的路标一样,雕着狮子的侧面像。

  “这是什么?”沙也加抢先伸手去摸那块黄铜板。手从板子上面抚过时,它竟然微微移开了一点。“啊!”她不禁小声惊呼。

  我替她用力把黄铜板往旁边移动。可能是很久没人动过了,着实费了把力气。嘎吱嘎吱声中,黄铜板终于移开了,现出一个锁孔。我们再次对视了一眼。

  我压抑着急切的心情,把狮头钥匙插了进去。钥匙和锁孔完全吻合。我慢慢向右转动钥匙,虽然没听到声音,但手上传来的感觉告诉我,什么东西已经被打开了。

  正要拔出钥匙,没想到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楼梯深处沉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是地下室?”我喃喃道。

  沙也加往反方向拧了下钥匙,拔了出来,然后盯着钥匙说:

  “为什么父亲没有正门的钥匙,却有地下室的呢?”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问题了吧。”

  听我这么说,她胸口微微起伏着,吁了口气:“是啊。”

  “那我们进去吧。”

  “就这么擅自闯入?”

  我做了个鬼脸:“那应该先跟谁打个招呼呢?”

  “也是哦。”她轻轻点头。

  “进去吧。”

  “等一下。”沙也加抓住我的右腕,低下头,闭上眼睛,似乎在调整呼吸和心情。“不好意思,我总觉得有点害怕。”

  “那我一个人先进去探探情况?”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也去。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想寻求答案的也是我。”

  “是啊。”我说。

  从车上拿来手电筒后,我们踏上通往地下的楼梯。冰冷的空气仿佛都沉淀在下面,脚边顿觉冷飕飕的。依稀闻到淡淡的尘土和发霉气息。

  来到地下后,眼前出现一个半叠大小的空间。旁边是一扇铁门,门上有L形的把手。我用手电筒照着拧了一下,感觉拧开后便顺势一推,门朝里开了。

  里面是间四方形的屋子,四面都是水泥墙,面积约有数坪。天花板上垂挂着蜘蛛网,墙壁也已霉变发黑。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堆着木材和砖块,大概是建这栋房子时剩下的。

  见地上并排放着两只容量二十升的煤油罐,我便试着提了一下。一只是空的,另一只还剩了少许。

  我想打开灯,墙上却找不到开关。这也难怪,天花板上连个电灯泡都没装,甚至连插座都没有。

  “难道屋主来这里的时候也是用手电筒?”我说。沙也加只是歪着脑袋。

  屋子里头还有间小屋,嵌着一扇铝合金拉门。打开后,里面是向上的楼梯,好像通往上面的房间。看情形很久没人走过了,台阶上积了层厚厚的灰尘。

  “有人在吗?”我朝着上方喊,楼梯上的空间传来微弱的回声,但没人回答。“果然没人,我们上去吧。”

  楼梯上铺着地毯,看来需要脱鞋。但我不管这些,穿着鞋就往上走。

  “不脱鞋没关系吗?”沙也加担心似的问。

  “要是你接受不了我也不勉强,不过袜子会弄得很脏哦。”

  沙也加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穿着运动鞋跟了上来。

  走上楼梯,眼前出现一条短短的走廊,两旁都是墙壁。顺着走廊走到底,旁边是一扇木门。墙上还安有铝合金窗。光线之所以被遮蔽,应该是因为外面的百叶窗。这条楼梯一直通到二楼。

  我打开窗子,把对开式的百叶窗也向外推开。虽然阳光没有洒进来,屋内却顿时明亮了许多。以深绿色为基调的壁纸上,连细小的花纹也看得一清二楚。窗户对面的墙上装饰着圆形的镜框,里面是一幅水果的画作。

  我首先握住走廊尽头那扇木门的把手,缓缓打开。第一眼看到的又是耷拉的蜘蛛网,我不禁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闪。定下神来再往里看时,只见昏暗狭小的房间中央立着一个白色的抽水马桶。

  我回头向沙也加苦笑。“没想到进的第一个房间就是洗手间。”

  “谁家都少不了的嘛。”她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说得没错。”

  眼前就是洗手台,我拧开水龙头,一滴水也没有流出来。

  “这个洗手间没法用了呀。”我这样一说,沙也加显得有点害羞。

  关上洗手间的门,我又去拧另一扇门的把手。转动后用力一推,门便嘎吱一声开了。我的脸颊感受到空气的轻轻流动,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密封状态终于解除了吧。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前厅。右边是玄关,正面是一扇镶有压花玻璃的门。左侧墙壁的前方装饰着一个四角台,上面摆着一把两边有把手的壶。从玄关的角度来看,大厅的左右各有一扇门,正面是一把壶。

  “把玄关的门打开吧,以后进出就方便了。”

  “好的。”

  沙也加迈过灰尘积得已经看不出原来花纹的门垫,走到脱鞋处开门。我则打开玄关旁的鞋柜,向里张望。里面只有两双运动鞋、一双黑皮鞋,还有一双咖啡色的女式皮鞋。偌大一个家,总共才四双鞋,实在很奇怪。当然,前提是有人住在这里。

  “哎,能不能过来一下……”沙也加喊我。

  “怎么了?钥匙打不开?”

  “不是。锁倒是开了,”她咔嚓咔嚓地转着钥匙,“可是门开不了。”

  “嗯?怎么回事?”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不禁脱口而出,“什么嘛这是!”门的四角都被粗大的螺丝钉和五金件固定,根本无法打开。

  “为什么要把门封死呢?”

  “不知道。”我一手叉腰,端详着看起来异常坚固的螺丝钉和五金件。“不过有一件事很清楚了,这栋房子现在唯一的入口,就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那间地下室。所以我们手上的狮头钥匙也是那扇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