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起精神,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到达目的地以后,他才意识到,他父亲在匆忙中忘了告诉他暗门的位置。朱利奥应该知道,可他又去了哪儿?
幸好他家周围并没有埋伏着守卫,这让他一路上畅通无阻。他在屋外停留了片刻,没法下决心踏入黑洞洞的门口——这栋屋子变得不同了,它的圣洁已经遭到了玷污。埃齐奥再次收敛心神,他知道眼下自己的行动至关重要,整个家族此时正仰赖着自己。他强迫自己走进家里,踏入黑暗之中。没过多久,他便站在那间只有一根蜡烛照亮的办公室的中央,扫视周围。
这地方已经被那些守卫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显然查没了大量的银行票据,倾倒的书架、歪斜的椅子,丢在地上的抽屉和散落一地的纸张与书本也给埃齐奥增加了不少麻烦。但他了解这间办公室,而且他不光有过人的眼力,也善用头脑。四周的墙壁很厚,每道墙壁后面都可能藏着那间密室,但他选定了壁炉所在的墙壁,开始了搜寻——为了容纳烟囱,那儿的墙壁是最厚的。他举起蜡烛,搜寻着周围,同时留意着可能去而复返的卫兵。最后,在壁炉架的左边,他似乎看到墙板上有一扇门的模糊轮廓。这就意味着开门的机关就在附近。他开始仔细观察用双肩扛起大理石壁炉架的那两尊阿波罗神雕像。左边那尊雕像的鼻子看起来像是破损后又经过修复,其底部有一道细小的裂纹。他摸了摸那只鼻子,发现它不怎么牢固。他小心翼翼地轻轻一扭,墙上的暗门就在弹簧铰链的带动下无声地转向内侧,露出一条通向左方的石头走廊。
就在他走进去的同时,右脚下的一块石板开始移动,而走廊墙上的一盏油灯突然间亮了起来。通道很短,略微向下倾斜,尽头是个圆形的房间,其装饰风格像是来自叙利亚。埃齐奥突然想起了他父亲在马斯亚夫城堡——那里曾是古老的刺客组织的总部——的私人书房里挂着的那张画,但他没时间去考虑这种古怪的装饰有什么特殊意义了。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中间是个硕大的铁箍箱子,上面挂着两把沉重的锁。他寻找着钥匙,但房间里除了装饰和那只箱子以外别无他物。正在埃齐奥考虑是否要返回办公室或是父亲的书房寻找钥匙,以及时间是否足够的时候,他的手碰巧扫过一把锁,而它应手而开。另一把也同样轻易地打开了。难道是父亲给了他某种他并不了解的力量?还是说这些锁就是设计成会对特定人物的碰触产生反应的?这儿的谜团真是堆积如山,但眼下没时间去细想了。
他打开那只箱子,看到里面放着一副白色的兜帽,看起来相当陈旧,而且是用他从没见过的毛料织成。他不由自主地戴上了兜帽,顿时有股怪异的力量流遍他的全身。他拉低兜帽,但并没有将它取下。
箱子里有副皮革护腕;一柄带有裂纹的短刃,但它没有握柄,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古怪装置;一把剑;一张牛皮纸,纸上的符号和文字看起来像是某种计划的一部分;还有他父亲要他带去给乌贝托·阿尔贝蒂的信和文件。他拿出这些东西,合上箱盖,退回到他父亲的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在身后关上了暗门。他在办公室里找到了朱利奥的一只文件袋,把箱子里的东西装了进去,然后将袋子挎在胸前。他把剑系在腰带上。他不知道该拿这些古怪的收藏品怎么办,也没时间去思索父亲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藏在密室里,只能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向宅邸的正门。
就在进入宅邸前部的庭院时,他看到两名城市卫兵走了过来。现在再想躲藏已经迟了。他们已经看到他了。
“停下!”其中一人大喊道,随后开始快步朝他走去。他无路可退了。埃齐奥看到他们已经拔出了剑。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逮捕我吗?”
“不,”先前说话的那个卫兵说,“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杀死你。”他话音才落,另一个卫兵就冲了过来。
卫兵们接近的同时,埃齐奥也拔出了剑。他并不熟悉这种武器,但它在他手中显得轻巧又称手,就好像他已经用过了一辈子似的。他挡下那两个卫兵同时从左右刺来的剑。三把剑上同时迸出火花,但埃齐奥的剑稳稳握在手中,锋利的剑刃闪烁寒光。这时第二个卫兵冲上前来,想要一剑砍下埃齐奥的胳膊,而埃齐奥向右虚刺一剑,弯腰躲过对方的攻击。他将身体的重心从后脚转到前脚,随后向前冲去。那卫兵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持剑臂无害地撞在埃齐奥的肩膀上。埃齐奥借着前冲之势剑尖上挑,径直刺穿了那人的心脏。埃齐奥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抬起左脚,拔出剑来,随后及时转过身,面对另一个卫兵。对方咆哮着挥舞重剑冲了过来:“受死吧,叛徒!”
“我不是叛徒,我的家人也都不是。”
那卫兵挥剑砍来,割开了埃齐奥的左衣袖,剑上也见了血。埃齐奥一时间痛得龇牙咧嘴。那卫兵开始趁势追击,埃齐奥让他再次刺出一剑,接着后退两步,伸腿绊倒了他,随后坚定而有力地砍在失足倒下的卫兵脖子上,就让对方身首异处。
有那么一会儿,埃齐奥颤抖地伫立在激战后的寂静中,呼吸沉重。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杀人——但事实真是如此吗?因为他感到脑海里还藏着一段更久远的人生,而那段人生中不乏与死亡为伴的经历。
那种感觉令他惊恐。这一晚让他成长了许多——但这种感觉似乎唤醒了深藏在他心底的某种黑暗力量。这绝不只是过去几个钟头的痛苦经历带来的影响。他提心吊胆地穿过昏暗的街道,朝阿尔贝蒂的宅邸前进,时不时回头张望。最后,几乎精疲力竭的他到达了行政长官的家。他抬头打量屋子的正面,看到一扇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他用剑柄的圆头重重敲了敲门。
见无人应门,紧张而又不耐烦的他又敲了一次,这次敲得更重也更响,但仍然无人应门。
他第三次敲门的时候,门上的一扇小窗短暂地打开,随后又关上。门几乎在同时开启,有个手持武器的仆人让他进了门。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来意,随后被领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阿尔贝蒂就坐在那儿的一张堆满文件的办公桌边。在他身后,埃齐奥依稀看到了一个侧着身子,坐在将熄的壁炉边的人,他高大健壮,但外貌在昏暗中显得模糊不清。
“埃齐奥?”阿尔贝蒂惊讶地站起身,“你怎么这个时间到这儿来?”
“我……我不……”
阿尔贝蒂朝他走来,一手按上他的肩头。“等等,孩子。深呼吸。把要说的话整理清楚。”
埃齐奥点点头。现在他感到安全了不少,却也脆弱了许多。为父亲送信之后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他看到,办公桌上的那只黄铜座钟的指针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他像个乖孩子那样陪母亲去工作室取画,真的只是十二个钟头之前的事吗?他觉得快要流泪了,但他振作精神,等再次开口时,语气也恢复了镇定和老成:“我的父亲和兄弟受到关押——我不知道这是谁下的命令——我的母亲和妹妹被迫避难,而我家的宅子也遭受了洗劫。我父亲吩咐把这封信和这些文件送给您……”埃齐奥从公文袋里拿出文件和信。
“谢谢。”阿尔贝蒂戴上一副眼镜,把乔凡尼的信拿到桌上的蜡烛旁边。房间里除了滴答的钟声与壁炉里不时的噼啪声以外,一片寂静。埃齐奥完全忘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阿尔贝蒂把注意力转到那些文件上。他花了点时间查看,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份塞进他黑色紧身上衣的内袋里。他把另一份放到一旁,和桌上的其他文件区分开来。
“这是一场非常严重的误会,我亲爱的埃齐奥,”他说着,取下了眼镜,“你的父亲的确受到了指控——严重的指控——而审判也预计将于明天早晨举行。不过看起来,有些人似乎积极得过了头——至于原因,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别担心。我会澄清一切的。”
埃齐奥几乎不敢相信。“怎么澄清?”
“你给我的这些文件包含了针对你父亲和这座城市的那桩阴谋的证据。我会在明早的听证会上把这些文件提交上去,乔凡尼和你的兄弟就会被无罪释放。我向你保证。”
埃齐奥松了一口气。他抓住行政长官的手。“我该如何感谢您?”
“确保司法公正就是我的职责,埃齐奥。我很重视我的职责,而且——”他犹豫了几分之一秒的时间,“——你父亲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阿尔贝蒂笑了。“可我真是太失礼了,不是吗?我这就去让仆人送酒来。”他顿了顿,“你今晚要在哪儿过夜?我还有些紧要的事务得去处理,不过我的仆人会为你送来食物和酒,再为你铺好一张温暖的床。”
不知为什么,埃齐奥拒绝了如此慷慨的提议。
等他离开行政长官的宅邸时,时间早已过了午夜。他再度戴上兜帽,悄然穿过街巷,同时努力理清思绪。他知道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到达目的地以后,他立刻爬上了阳台,过程轻松得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也许是急切借给了他力量——然后轻轻地敲了敲窗扇,轻声唤道:“克里斯蒂娜!亲爱的!醒醒!是我。”他像猫儿那样竖起耳朵,默不作声地等待着。他听到了她起床的声音。然后是她在百叶窗那边惊恐的说话声。
“是谁?”
“埃齐奥。”
她迅速打开百叶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让我进去吧。”
他坐在她的床上,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我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说,“我父亲今晚似乎很心烦。不过听起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需要在你这儿过夜——别担心,我黎明之前就会离开——而且我要把一些东西交给你保管。”他取下文件袋,放在他们之间。“可以吗?”
“噢,埃齐奥,当然可以。”
他躺在她怀中,不安地坠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