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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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苏苏。”正值午餐时间，尘夏在周围一片埋头苦吃的学生中央不间断的写作业，偶尔抬起手撩撩头发，仰脸冲浅淡的太阳光半眯着眼活动筋骨。女生完美的声线毫不突兀的从广播器里流淌过来，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r

放远视线开辟出一小片新的视野，苏苏的座位果然空空如也。r

播音依旧动听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例年广告词：“学校一年一度的银雪艺术节再度拉开帷幕……”r

心跳声沉重得可怕。莫名的酸楚情绪充盈了大脑，伴随着女生的完美越来越悲凉绝望。就连血液也倏忽间冰凉，沉淀下来。r

——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及你的百分之一。r

为了保持年级前十的位置，尘夏每个中午都会想尽办法节省时间，拼命寻找机会做题。甚至因而变得沉默寡言少语少笑，时常为了0.5分而斤斤计较耿耿于怀。r

可苏苏却仅用上课四十五分钟便弄懂各科知识，稍微动用一点智慧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获得“第一才女”的称号。甚至亲力亲为着学校的一些文娱活动，凭借天赐的美貌与才艺成为校文艺部部长，前一秒踏进高中校门，后一秒就以回头率百分百完胜。无忧无虑风光无限。r

到底是天赋差距。r

——我知道自己在起跑线上就彻底输了。可是，对比真要如此鲜明么？r

尘夏细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揉揉眼睛面无表情，被手指挡住的深色眼瞳却浸了大片墨花一样，满目狼藉又寂静异常。r

眼眶发涩，落差感铺天盖地漫过所能接受的水平线，像遇到分水岭一般难过迷茫。尘夏低下头快速写下习题答案，咬紧下唇撕心裂肺。r

冗长的节目介绍和报名须知后，耳际边苏苏的声音中添加了不一样的成分。r

“另外，请大家热烈欢迎我校文艺部最新报道的绘画才女——汪尘夏。”r

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恍惚的意识迟钝了半个世纪。声音清晰而利落，充斥了整个世界。r

极短暂的沉默后似乎有闪烁的目光和压低的絮语向自己方向涌来。教室如同一潭湖水，被小石子砸到了中心，泛起一波一波的绚烂涟漪。r

血液温热起来，腾空脑电波的杂乱。来不及想更多就看到苏苏一蹦一跳出现在门口然后凑在课桌边，孩子气的甜笑。温暖明媚的阳光洒满了她一身一脸，宛如精灵般纯净：“呐，刚才听到了吧？这次艺术节的主题是梦想与希望，文艺部今天下午五点在多媒体教室开会，记得参加哈。还有，你要为我的演出画一张巨幅海报。内容和意境什么的……嗯，我是个外行人，就由你自己决定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出色的完成任务。”r

“哦……”尘夏迷迷糊糊答应下来，当对方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后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忽略了她机关枪一般“嘟嘟嘟”的连贯话语，匆匆赶在苏苏转身离开的前半秒小小声叫住女生。r

“嗯？”精致的面容巧笑嫣然。r

尘夏抿抿唇沉下眼眸，斟酌着语气认真而谨慎：“你，刚才为什么要提到我呢？以前明明没有这样的先例。”r

“欸？”苏苏愣了一下，继而掩着嘴把美丽的双眸弯成月牙状，音容软软表情自然，“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啊。……所以就假公济私一下啦。”r

“啊——哈？”这次换做尘夏愣住。r

“呵呵，这样回答很吓人吧？”苏苏的应对超出了常人的冷静。她淡淡敛起唇角，澄澈的眸底一派宁静安好，隐匿了深沉的感情却涂抹不掉温柔的执著，“我是说真的。尘夏，我。想。和。你。做。朋。友。”r

树叶沙沙，一句话屏蔽了所有假装不存在的不甘心，重新回到了初夏时的清凉美好。r

纯美忧郁的少女就那样在背景色为无尽悲哀的深绿色下立在我眼前，肤色浅淡眉眼如画，一字一顿莫名坚定。r

那种眼神拥有着与我对你最初印象相反的含义。r

可尽管天差地别，却比你先前的完美更加让我失神。r

——掺杂着复杂情绪流露出刺骨的哀愁，女生抬头看向自己，惨淡的阳光穿梭进教室，深绿色的树影晃过淡漠无奈的脸。即使假装快乐单纯，瞳仁里迅速漫起的大雾般的悲伤神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r

你始终轻踮足尖气息纯净，翩跹于众目焦点。眨着一双通透的眼眸宛如初升的星月，耀眼而明净。r

从来不曾知道，你也会有顾虑的伤悲的一面，而且竟是如此深切。r

“苏苏，我不明白。”r

——我真的想不通。几乎拥有了一切的你，为什么要和我一样阴郁呢？r

“因为，你和她们不一样。”对方轻轻回答，睫毛垂在眼帘，潺潺流过的溪水抚平了翻江倒海的疼痛，思绪抽离出心室绵延过云际。r

你不是这种人——谄媚的挖空心思讨我欢心，刻意献殷勤。r

你也不是那种人——从不忽略阔绰生活的一点一滴，拼了命张显自己家庭的富有。外在时尚假装清高，内心却毫无涵养甚至在我面前时和颜悦色，当我离开时又说三道四。r

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尔虞我诈心机重重。你总是那么不卑不亢的斜倚在远离喧嚣的一角，就算不甘也从不妒忌，只是一味努力再努力，倔强的应对着任何敌意与善意，骄傲又敏感。r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眉目清秀气息纤弱的女孩。穿着普通单调的校服裙装缩在阳光下紧抿双唇，可爱的娃娃脸总是微微绷着，瞳孔晶亮面容淡薄，偶尔低头浅笑也清傲明净，大眼睛呈深黑色，冷静得不可思议。你始终背脊挺直站在精心装扮的女生群里神情淡淡，反而显得出众刺眼。r

你在喧嚣人群中莫名安静，唇角氤氲着淡光异常出彩，刹那间被我搜罗进视线。r

——你和她们不一样。你的存在比任何人都要真实。r

在这个兵荒马乱荒烟蔓草的单薄青春，你的出现为我描上了一笔温暖柔软的风景，清丽脱俗又沁人心脾。r

所以，不管你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我，我都会笃定果断的与你成为朋友。r

——请你，以希翼的身份，留在我身边。r

中午时的教室里少了一个坐姿端正水笔唰唰的沉默女孩，学校最大的艺术馆里多了一个或坐或趴、手执画笔、执著用功的瘦小女孩。r

她趴在干净清凉的地板上面对着大自己十倍的雪白画纸一笔一笔描起线稿，瞳仁澄澈谨慎，小小的鼻尖沁出汗珠，模样执著而稚嫩，仿佛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跌跌撞撞又不肯放弃，坚持做到最好才休息。r

苏苏偶尔会在指导参赛选手彩排时忙里抽闲跑来观摩，每次都赞赏不已：“perfect！”r

尘夏总是腼腆微笑，细白的手腕洒下纷纷扬扬的日光，语气恬静眼神淡定：“我喜欢在自己的世界里创造奇迹。”她说出口时不带一丝张扬之气，反而显得谦敏而自然，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毕竟，凭尘夏12岁便素描十级、连获三届某著名艺术比赛金奖的资质，她是有理由如此自信的。r

苏苏发现，当尘夏谈起美术时，眼前这个个性低调的女生便会露出往常从不会有的微笑，那种笑容配以眼瞳中流露出的愉悦自信，显得特别特别漂亮。r

画风瑰丽深邃，线条舒展华丽，还未上色就从里到外透着浓浓的文艺气息。尘夏在完成线稿的夜晚从地上爬起来并心满意足的欣赏过自己的杰作，收拾画具准备回家。r

“是汪尘夏？”年轻的男声在寂静了很久的大厅里响起，尾音疑惑的上扬。r

尘夏吓了一跳，肩头哆嗦一下扭过头，看见了传说中素质很低总占学生小便宜的实习美术老师，嗫嚅出“老师好”一句话，渐渐平息了惊吓。r

老师沉吟半秒，盯着女生手里的透明雨伞问道：“你带伞了么？外面下雨了。”r

“带了带了。”尘夏眯起眼睛心情不错，完全忽略了明知故问的古怪之处。暗想这老师人挺好，看外面下雨还专门问我带没带伞，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无耻利己，还蛮关心学生的。r

“哦这样啊！”对方音量忽然提高了一截，微笑着望向尘夏，“呐，我没带伞，你借我一把吧。”r

“欸？”尘夏一时反应不过来。r

“我看你每天加班加点赶海报到很晚，现在才7点钟早着呢。我有急事你先借伞给我，回到家拿了伞很快回来还给你。”老师说完，不由份的拽过雨伞，点点头表示感谢，转身撑伞走进雨中。r

“……”尘夏愣在原地足足十秒钟，根本无法相信一个刚毕业的美院大学生居然这么低格，气结得缓不过精神。半响才恨恨出声，“什么嘛——还为人师表！啊啊啊啊——怎么办哪！”女生毫无形象可言地抓抓头发，临近暴走状态。傻子都知道那个低格男不可能会再把伞还给她。r

怎么办呢？不然冒雨冲回家？尘夏没有足够的勇气这样做。只好环顾一下地形，却绝望地发现在这个饭点刚过的时间不会有住宿生来往，自己根本无法邂逅从天而降的救星。看来眼前只有两种选择——r

一，t坐以待毙。等待保洁阿姨忽然想起没有打扫艺术馆而发现自己的存在。r

二，t主动出击。给关系熟络的住宿生打电话求助，请她帮忙救自己。r

貌似只有第二种方法可行又正常。r

尘夏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翻来翻去只能找到身为住宿生的苏苏的名字和手机号。可是，她从心底不愿麻烦苏苏。r

但手指的动作逆反了理性，按键一下一下的拨号，当尘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接通了苏苏的手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r

“啊……我、我，那个，现在被困在艺术馆里。外面呢、外面下了大雨，我……”不受控制的结巴起来，尘夏完全没想好措辞，语无伦次的胡乱解释着，慌张到握住手机的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r

“这样啊那我马上来接你。站在那里别动，等着我哦。”苏苏在对方说完之前平静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出奇的沉稳。r

“……嗯——”r

就在苏苏答应来救自己的第一秒，尘夏瞬间崩溃，泪水绝提而下，尾音拖着无奈的哭腔截断在冰冷的雨夜。血液冻结在流向心脏的旅途中，纠缠着含糊不清的线头塞满了空荡荡的内核，悲伤来得无从躲避。r

根本就没有那所谓得救后的欢欣放松，而且愈发悲恸起来。r

——你为什么要如此善良呢？r

在我没有描述清楚情况甚至还没有对你发出求救信号时毫无私心的立刻说“站在那里别动等着我”的坚定承诺，仿佛我们是并蒂莲一般的亲姐妹。r

你可以去帮助别人，为了任何人赴汤蹈火我都不在意。r

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r

——你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纯真来衬托我的自私呢？r

豆大的雨珠掉落在地面，敲击出肉眼无法看到的伤痕。正如同你打着天蓝色的雨伞冲我跑过来，裙角被微风牵起，旋转成漂亮的形状，天使般无邪。而我，独自缩成小小一团嘤嘤哭泣，怨恨自己的无能。r

面对着惨白的未来，你向我走来的美丽画卷与其形成了鲜明对比。r

经历仿佛电影，天幕上的荧光直射进干涸已久的现实，一圈圈荡漾着温柔甜蜜的涟漪，将曾经的过往涂抹上无能为力的暗灰色。r

夏茗悠的小说里，尘夏深深记住有一个片段。r

一家两个女儿，妹妹一直生活在头顶耀眼光环的姐姐的阴影下。r

妹妹的一次心理独白让尘夏产生了共鸣。r

——呐。姐姐。我也想强到自己保护自己顺便也保护你。r

——呐。姐姐。我也想和你一样优秀不再为怎么藏匿成绩单不让妈妈发现而绞尽脑汁。r

——呐。姐姐。我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顺利长大不知忧惧出人头地。r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一点都不想，却还是样样都输给你。r

镜头融进虚边的回忆，妹妹在爸妈和姐姐都熟睡着的凌晨三点爬到山顶一遍遍放声大喊。没有人听到女生那些被拖长的带着哭腔的尾音：r

“姐——姐——我想变成你——”r

“我想——变成你——”r

“变成你——”r

尘夏抿紧双唇加重握着身侧扶手的力道，骨节紧攥得发白。她竭力露出苍茫僵硬的微笑接住女生递来的雨伞，心底暗暗消磨掉一直模拟两可的认知，变得坚定又执著。r

——苏苏，我想成为你。r

——我要成为你。r

而恍若隔世，槐花飘落于苏苏浅色的裙瓣，女生温暖的眉眼涂染着如诗似画的梦境，临摹出相似的未来。她的唇角褪去笑容，眉宇间蒙上心疼。r

苏苏微蹙眉尖手指冰凉，半垂眼睛声音压得又低又紧，隐没了浓厚深夜的冷漠，包裹上奶茶泡沫般的柔软可爱，熏香了整张未上色的清净画境。她那水晶般的纯澈嗓音定格在半明半昧的寒夜，静止了雨声的喧嚣，抽丝剥茧的剥离出令人安心的神奇力量——r

“你别哭啊，我会保护你的。”r

尘夏抹掉泪痕，刚想说什么，却被对方几乎没有焦距的双瞳震住，话语一下子停泻住：“苏苏……”r

“嗯？”女生在勉强可以看清尘夏的视线中发出一个单音节。r

“你的眼睛？”r

“哦。我有夜盲症，不过现在还不严重。”语气轻描淡写。r

“哦是么。”尘夏跟着条件反射，可很快重新注意到夜盲症三个字，接着失控的叫亮了哑哑的声音，“什么？！”r

女生浅浅的勾起嘴角，刘海遮住额头，用一种和叹息媲美的音量回复：“8点之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现在还剩下半小时。所以快走吧。”r

尘夏反握住女生伸过来的手，偷偷掉了眼泪，以前的坚定目标再次被狠狠摧毁。r

我真的可以成为你么？r

我这样一个因为自己能力不及全校最具影响力才女就寡寡欲欢的小女生，说出要成为面对疾病都坚韧似钢的公主的承诺，真的有资格么？r

差的不仅是外貌和智商。你不为人知的努力始终背对人群，独自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向上走，靠着惊人的毅力和坚强爬到了顶峰。r

尘夏的声音融进刺骨冰冷的氧气中，血液回流到心脏，捂暖了快要麻木的神经——r

“呐。以后，我也要保护你。”r

你真的特别特别坚强。在茫茫黑暗中你依旧笑得像住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就算没有宠爱你的父王也出奇的纯真无邪。r

尽管我知道在这个被分为黑暗和光明的世界尤其残忍，但你凭着与生俱来的自信执著融合在两界之线，笑容静美剔透。坚强如同盔甲，不论身上承受了多少伤痕都无法达到内核，你就这样在无数目光中乐观开朗的度过每一天，独自撑起一片最美丽的天空。r

——就算全世界里所有闪烁点都集中在身上也不足以相配你本身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