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了，原本冷清的卫生院开始热闹起来。护士把春英和孩子推到常规病房，安顿好。鼓眼到镇上给春英买了一点儿稀饭，刚生完孩子的实在吃不下，就放到了床头柜子上了。双胞胎也正安静地睡觉，春英觉得有些累也想睡下。
鼓眼觉得也没什么事了，就去缴费处。卫生院费用确实不便宜，收费的时候还算了牟光玲的额外费用。理由是她年纪大了，大半夜地上班。想想她都救了自己孩子的一条命了，给她一点儿钱也无可厚非。由于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现金，还得回村儿去想办法。
鼓眼把家里翻个底朝天，都翻不出来几个钱。反倒院里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一群人就纷纷过来围着他。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春英呢？”
“她现在在卫生院躺着的。”
“卫生院？不是在···”
“真的生了？”
“我就说嘛，那么大个肚子那能受那些苦哦。”
“现在什么情况？”
“大人小孩儿都没有事。”
“那就好。”
“是男是女？”
“男女都有？”
“那鼓眼你现在应该是睡着了的都要笑醒了哦。”
“鼓眼，你不在医院照顾春英跟孩子，你跑回来干什么？”
“回来借钱。你们大家谁有多余的钱，给我支援点儿，我现在手里确实不宽裕。”
“我刚买了一对羊。”
“我刚打了两斤油。”
······
本来开心的事，一说到钱好像都变了味了。
“这事跟黄老鼠有关，你得到他家去借。”
“黄老鼠人都不在，到哪里去借。”
“找蒋支书。”
“蒋支书现在跟黄老鼠闹成那样，我怕他不得愿意。”
杜叠富走过来说，“你差多少？我刚领了一些补贴。”
杜叠富是铁道兵，现在他老婆在家生第二个孩子，他请了长假。最近听说，他被分配到邻近的养路段，估计是不会再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一千块有没有。”
在那个年代，十块钱当一百块用。一千块是很大的数目了，一群人听了都咂舌。
“干嘛要那么多？”
“你以为卫生院那么好去啊。咱老百姓就老老实实地找石村的王婆，包个两块钱的红包，吃几顿饭就行。上次牟良秀住了差不多十天，远不止一千块钱。他家有钱，都受不了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出院了。”
“对啊，应该是蒋支书付的。这几年他当支书每季度还是有那么点儿工资。加上黄老鼠自己卖了点儿粮食。”
“这么大一笔，鼓眼你怕有点儿干着急。”
说话间杜叠富就从家里拿了三百元出来，“我就能借这么多，你再想想办法。”
一群人都想有些吃惊，心想他杜叠富怎么这么大方借给鼓眼。
“杜老师你真大方啊。”
“大方什么，这是借的。再说我们是邻居，相互帮助一下。你们倒是有钱的出点儿钱，干嘛在这里磨嘴皮子。”
话多不多，牟良秀家电门开了。她拐拐扭扭地跨出来，明显生孩子的伤还没有痊愈。
“我这里有两百块，你拿去。”
牟良秀将钱递给到鼓眼手里，说完就进了屋。或许是出于内疚，但这个原因大家都不知道，或许还是跟杜叠富一样都是邻居。
看看这个，就有人开始往外掏钱，东家十块，西家二十块，连打瓜子都主动借了十五块。到最后算了算，还差一百二十块才满一千块。正在焦急的时候，刘承相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
“还差多少，不够的我来拿。”
“一百二十块。”
“等着。”
刘承相不紧不慢地走到家里。
他从箱底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红色的布包着的，打开红色的布里面是一块黑色的布包着的，打开黑色的布里面是一块蓝色的布包着的，打开蓝色的布里面是一块白色的布包着的。一叠不同面值地钱放在一起，他从里面掏出一百二十块。数了一遍后，又数了一遍。最后确定确实是那么多，才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包好放回箱底。
刘承相不急不慢地走到院里对鼓眼说，“鼓眼这点儿钱你拿着，你九妈去世后我就一直放着也没机会用，现在你有难处你就拿去。”
“九爸这···这···”
“这什么，又不是给你的。赶紧拿到医院去，把人给我整利索。”
鼓眼缓缓地接过钱来，说了声谢谢。转身又对着人群说了声，“谢谢大家，这钱我一定尽快还你们。”
在卫生院里面一晚上就花掉了两百多元，这以后还有什么地方用钱，鼓眼确实还不清楚。鼓眼只是确定把以后的钱粗略地算了算都借好，家里确实没有钱，有多无患。不然到时候差了，那还真不好办。
杜叠富的老婆从家里抱着刚刚生的孩子出来站到杜叠富身边，一直黑着个脸，估计是不愿意给鼓眼借那么多。但借都借了，她也不好意思找鼓眼要回来。只是心里不舒服，就这样一直在旁边看着。鼓眼这个大大咧咧的人根本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装看不见，当没事发生一样。再说这钱是他杜叠富借的，又没找他婆娘借。
鼓眼拿着钱装进最贴身的口袋里面，大家都叫他小心揣好，这毕竟不是小数目。鼓眼当着大家都面装好那厚厚的一踏钱叫大家放心，说完就走出了院子。
背后一群人又开始议论起来，“狗日的鼓眼厉害啊，一口气生了两个。”
“又不是他生的，应该是春英厉害。还好最后这几个月他在身边，之前全靠春英一个人撑着。可能是她的福气到了。”
“福气到了，我看不见得。”杜叠富的老婆说，“我跟杜叠富生两个恼火得很，现在过得都紧巴巴的，春英家那更是了。鼓眼的爹妈到城里啥钱都没有给两口子留，好歹你也留点儿什么嘛。她婆婆也是心狠，除了带不走的破烂，那些坛坛罐罐留给她了，其他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你到她家能有些啥值钱的东西，本来她跟鼓眼两个日子就过得恼火，现在又加了两个，还不能将就。到时候怕是哭笑不得。”
“是啊，前段时间把东西拿出来晒，看得一清二楚，没啥值钱的衣服。”打瓜子在旁边附和，“你们家有钱，借了鼓眼三百。我总共就十五块，多少是个意思，也就借了。”
杜叠富把他老婆看了一眼，笑了笑就进屋了。
杜叠富的老婆看看杜叠富，“没办法，左邻右舍的不帮忙这事后不好处。”
这时，小儿子已经开始哭起来了，她怕其他人还会东说西说的，借机就回屋了。
人群中各自开始议论起来，“这钱恐怕一时半会儿别想还了，还是安心干活去。”
“双胞胎花村还没见过，啥时候去看看。”
······
路上，鼓眼碰到黄老鼠。天亮亮的，这时看得很清楚。黄老鼠已经没有了当官前的颜色，做了几天学习班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你没事了？”
“还···好···”
“有没有说春英的事？”
“没有，见我态度好，就没多说什么就回来了。”
“昨天教课那个半路上跑了的人还在吗？”
“在。”
“领导没批评他？”
“我听见有人对他说过什么，他只说，‘他突然肚子不舒服就跑去上厕所去了。’厕所在后院，根本就听不见动静。”
“狗日的，跟老子推托。等春英好了一定找他龟儿子算账。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你记不记得。”
“记得是记得，不过···”
“不过什么？难道老子怕他不成，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怕球。”
黄老鼠在一旁也没多说什么，就问他：“你回家做什么？”
“借钱的，狗日卫生院真贵啊，我那有那么多钱交。对了，你们家牟良秀还借给我两百块。”
“两百？”
“我会还的。虽然我小心眼，送点儿粮食还被你搞成这样。我明给你说，我现在对你是有看法，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先等这事了解了，后面再说，但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了你。”
“没···没···事。你先拿着用，先拿着用。”
两个人没有多说，就背向走去各自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