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太叔姬叔段一再挑战郑庄公的权威,郑庄公能不火吗?当然郑庄公怒火冲天,但他一再压抑着自己胸中之火,故作泰然处之。二十二年前,大夫祭足就告诉郑庄公关于蜥蜴的第二项特性:“以静制动,任小虫飞上飞下,我自不动。当时机来临时,以霹雳手段制服对手。”郑庄公一直以此思想来指导自己处理姬叔段的问题。这些年来,姬叔段依仗母亲武姜的支持,招募勇士,加固城垣,囤积粮草,训练甲兵,扩展势力。郑庄公早有耳闻,他不相信自己不动手上天会主动惩罚姬叔段,郑庄公认为过早动手不合“厚德载物”的教条,必遭外人非论,说他不孝不义。郑庄公一直静观其变,有时他真希望姬叔段痛改前非,放弃叛乱的图谋,帮助他把郑国变得越来越强,可姬叔段越来越不像话。
郑庄公在朝堂上的言辞,母亲武姜也听到了。她不愿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骨肉相残。虽然郑武公在世时,武姜想让姬叔段继承君位,但当乾坤既定时,她也认可这个局面,可不管怎样,生姬叔段时做的梦一直让她耿耿于怀。话说京城太叔姬叔段长大后,在一次从京邑来看望她时,武姜忍不住便和姬叔段讲起那个梦。武姜原意是想勉励姬叔段勤政敬业,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姬叔段认为既然天意让其做国君,那么他一定要让武姜的梦变成现实。当姬叔段第一次和母亲秘密说起图谋政变时,武姜制止了他;第二次密谈时,武姜叹了口气;第三次提起政变打算时,武姜同意了,但她只许交换位置,不许伤及郑庄公的性命。一个秘密行动就此开始了,但这秘密行动很早就被郑庄公、祭足等察觉,只是他们不动声色。
郑庄公要在夏日去鲁国参加鲁惠公葬礼的消息,京城太叔姬叔段听说了。他给母亲武姜写了密信,约定郑庄公离开都城前往鲁国时起事。武姜同意了,她觉得这时候正好,免得动起手来难免会伤及兄弟一人的性命。武姜给姬叔段回信,说姬叔段率军来到都城时,她会命令下人打开城门,同时宣布姬叔段为新任国君。
郑庄公的一再忍让和装傻,令京城太叔姬叔段、武姜严重麻痹了。他们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政变时,郑庄公得到了这个消息。在大夫祭足的府上,郑庄公与祭足、公子姬吕、公孙姬子都秘密商议。
祭足说:“太叔在京邑飞扬跋扈,失去民心,如叛逆,必遭天惩。”
姬吕说:“只要君上一句话,臣必披甲执戈,擒住叔段。”
姬子都说:“君上宅心仁厚,不光是臣,绝大多数将士都会支持君上。”
郑庄公一一点头。末了,他将反叛变行动细细作了部署。
一百余人以生意、访亲的名义混进了京邑,他们有些是祭足派往的,有些是公子姬吕派往的。祭足派去的人秘密联系潜伏进太叔姬叔段军营中的秘探,姬吕派去的人则是等待姬吕的命令。
该往鲁国都城曲阜去了,郑庄公率领百乘兵车前往。一辆兵车由两匹马或四匹马牵引,配三十人,其中车上站三名武士,左边的叫车左,手执弓箭;驾车的驭手,在车中;右边的叫车右,手执长兵器,如戈、矛、戟等。如果是君主、将军的兵车,位置有变化,驭手到左边,君主、将军在车中。除三名武士外,另有六人在车的左右,二十一名军士跟在车后。
在驶往鲁国都城曲阜的路上,郑庄公站在为首兵车的中间,心里反复想着郑国的基业——
当年,郑庄公的祖父郑桓公在周王室工作勤勉、成绩斐然,受到了周幽王和百姓的赞赏与爱戴。政治上敏感的郑桓公意识到周幽王不修德必会招致战乱,而一旦镐京战乱必会殃及附近的郑国(在今陕西省华县)。为了使郑国躲避祸乱,郑桓公考虑让郑国另换一个地方。为此他专门向周朝负责记载史事、推算历法的太史伯请教。这位有知识、有见解的太史伯考虑了两个地方。一是洛阳,但他认为这个地方,不可以安身。因为,在洛阳的周围,不是周天子的子弟就是周天子的舅甥,还有散落居住的野蛮民族,即非亲则顽,缺少发展空间,不可入。太史伯考虑的另一个地方就是如今郑国的所在地。这块地方,北面是黄河,南面是颍水,东面是济水,西面是洛水。有河险可守,有肥沃土地可种,适合发展。遗憾的是,郑桓公不久死于镐京战乱,没能实现这一计划。后来郑武公历经千难万险,才有了如今这份基业。
在这份基业上,兄弟相残,郑庄公不愿看到,就是死去的郑桓公、郑武公生时也不愿发生。在车上的郑庄公心里很难过,他真希望姬叔段悬崖勒马,安于京邑这块地方。
此时在京邑的姬叔段也是心情激动,只不过与郑庄公心情不一。郑庄公是酸甜苦辣,而京城太叔姬叔段是兴奋和紧张。在他算计郑庄公远离后,便率军士赶往都城新郑,但等待他的不是母亲武姜派人打开城门,而是公孙姬子都站在城楼,命人利箭射下。姬叔段正要组织攻城,京邑的人急促跑来,说京邑已经被公子姬吕取下了。原来,姬吕一看到姬叔段离开京邑,便在京邑外放起火来。里面的人一看火起,便持戈冲向门楼,杀散守城军士,打开城门,让姬吕率军进城。一进城,姬吕便命人到处悬挂告示,言郑庄公疼爱弟弟姬叔段,而姬叔段却忘恩负义,起兵袭击新郑。京邑百姓闻讯,纷纷声讨姬叔段,还有一些人传话给在姬叔段军中的子弟。此时,大夫祭足也令姬叔段军中潜伏人员带头脱离姬叔段。处于新郑城下的姬叔段攻城兵马军心已然不稳,无奈之下,姬叔段只好逃奔鄢陵。
正当姬叔段声嘶力竭喝令军士快快进城时,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军兵杀来。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郑庄公。郑庄公大声喊道:“寡人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要反?”闻听此言,跟随姬叔段的军士又散去大半。姬叔段一看大势已去,便率几人落荒而逃。郑庄公叫人不必去追。之后,姬叔段外逃至共国(在今河南省辉县)避难,人亦称其为共叔段。
公子姬吕从京邑赶来,呈给郑庄公一捆信简,这是从姬叔段府中搜到的。郑庄公一看,有一封是母亲武姜写给姬叔段的,上面言武姜计划令人打开城门迎接姬叔段之事。郑庄公不由怒火冲天,他恨透了母亲武姜,当即令人将武姜迁往城颍邑,并发誓说:“不到黄泉,再也不跟母亲见面了。”郑庄公接着看其他信简,在第二封武姜写给姬叔段的信简上,武姜要求姬叔段不得骨肉相残。郑庄公冷冷地说:“既然叔段想谋反,他怎么会不杀寡人呢?”越看越气,郑庄公遂将所有信简全部扔到火堆里去。
智者有训:“盛怒之中,勿訾人言。怒时之言,多失体。”此话不假。在去鲁国的途中,郑庄公冷静下来,他突然想到母亲武姜也不是很坏,自己这样做,与“厚德载物”是背道而驰的,作为国君,都希望臣民像孝顺父母那样尊敬国君,如果自己落了个不孝的罪名,军民还会来为他效力吗?这鲁国是周公姬旦的封国。周公,是周朝爵位,得此爵位者当辅佐周天子治理天下。当年,周公姬旦辅佐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为周朝的建立以及巩固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周公姬旦认为,仅仅依靠武力、险关是不能够长治久安的。周公姬旦为了治理天下,除了推行分封制外,更重要的是制订周礼,推出一套适合治理天下的礼法制度。“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说的就是周公姬旦礼贤下士的事迹。在充满德行、传扬礼教的鲁国里,郑庄公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对待母亲武姜方面有些轻率。可是他已经起过誓,不到黄泉,不再跟母亲见面,起了誓就要遵守,不然以后他人就不会拿他的话当回事。郑庄公有点儿左右为难了。他是聪明人,很快想出一个法子,既让人知道他的孝和对母亲的思念,又不让人看出他违背誓言。这个法子就是命人在新郑修筑了一座高大的土台,取名望母台。郑庄公从鲁国返回后,每每空闲之时,便登台向城颍方向眺望。
人生好风景,属于有心人。一天,郑国颍谷小吏颍考叔来到新郑。他看到望母台后,便明白郑庄公之所思和所虑。这颍考叔为人忠诚、性格直爽,且能文、善武,虽然官职小,但名声好。郑庄公素闻其才其忠,便设宴款待。
宴席上的第一道菜是山鸡。颍考叔禀道:“山鸡这东西,小时候吃鸡母捉来的虫,大了反过来啄鸡母,不是玩意儿!”这话无意之中刺痛了郑庄公的心。他有点儿不自在了,觉得自己就是山鸡,是禽兽一般的东西,满面羞惭。颍考叔没有吃山鸡,而是把肉打了包。郑庄公很奇怪,便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颍考叔禀道:“下臣有母亲,家贫很少吃肉,请允许臣把这些肉拿去孝敬母亲。”
郑庄公感叹道:“你有母亲,谁又没有母亲呢?”
颍考叔知道郑庄公的誓言,想了一会儿奏道:“不到黄泉不相见,在人世间也可以办到。我们不妨在地下挖条隧道,一直到有泉水的地方,人到隧道中相见,不就是黄泉相见吗?”
郑庄公听了豁然开朗,不由得欣喜万分,当即让颍考叔前去办理此事。
小吏颍考叔很快领人挖好了隧道。郑庄公在地下见到了母亲武姜。
武姜流着泪说:“为娘糊涂几十年,对不住你。”
郑庄公扶起武姜说:“母亲您养育了儿,儿会一辈子报答您的。”
武姜又说:“三十二年前,为娘做了一个梦,这梦应验了,只是我把这梦理解反了。”
郑庄公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希望母亲健康长寿。”母子于是和好,亲情超过以前。
时人喜欢唱歌,郑庄公走出隧道后,十分感慨地唱道——
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武姜非常动情,听到郑庄公的歌声,便以歌和道——
隧道之外,心中也泄泄!
周围臣民说:“君上与母亲融融泄泄,真是亲情楷模呀!”郑庄公非常感激颍考叔,对他说:“你自己孝,并且劝人孝,是我们郑国孝的典范。”便把他留在身边,任命他为大夫。
黄泉相见后,郑庄公从城颍回返新郑。途中,郑庄公望见一支人马急急赶来,走近一看,是宋国公子子冯。他见到郑庄公后当即跪拜,请郑庄公收留他,原来他是逃难到此。郑庄公将子冯扶起,二人同车回新郑,子冯向郑庄公说起宋国的事情——
花开花落,岁月无情。遵从周礼、以贤为处世原则的宋穆公病重了,他感觉到自己就要解脱了,对大夫孔父嘉说:“寡人之兄将君位传给寡人,寡人如果不将君位传给哥哥的儿子与夷,既愧对贤的称号,又无脸在地下见寡人的哥哥。寡人一定要传递哥哥留下来的美好品德。”宋穆公郑重地对大夫孔父嘉继续说道,“寡人死后,你们不能废弃这种贤德功业,一定要拥戴公子与夷而不能拥戴寡人的儿子子冯。”不几日,宋穆公去世,子与夷即位,这就是宋殇公。听命于宋穆公的孔父嘉等人忠诚于宋殇公,但却无形之中结怨于子冯。顺应常理的是,与孔父嘉有矛盾的人纷纷与子冯结好。这两股势力明争暗斗,危险苗头不时显现。
宋国公子子冯深感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唯恐遭遇不测,便逃奔郑国而来。郑庄公牢记“厚德载物”,将子冯妥善安置。
飞隼飞隼,载飞载止。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
淇水岸边的大片河滩上,一群群奴隶正在劳作。在黄鹰的鸣叫声中,他们边干活边唱着歌谣。这歌谣既唱出亲情友情的珍贵,又说出战争****的危害。一群人在这歌谣声中行路匆匆。为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郑国公子姬叔段。且说姬叔段逃到共国,照旧不自知,也不安分,为了当上郑国国君,他跑到卫国去求救。卫国都城朝歌,就在淇水边上。
姬叔段由共国去卫国的消息传到了郑庄公耳中,这事他不在乎,因为姬叔段无才无德,在郑国没有威信,去卫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郑庄公最关心的是周王室将要免除他的卿士官职。原来,郑庄公继承郑武公的职位做上周朝卿士,也就是周朝的最高执政官后,并没常去周平王身边服务。随着时间流逝,原来亲密的关系也逐渐冷淡了。周平王考虑改换他人担任卿士。郑庄公得知这一情况后非常不满,甚至有些怨恨起周平王来。
在通往洛阳的大道上,鲜花盛开,河流浩荡。郑庄公坐在马车上,风尘仆仆地赶路。朝霞映照着他那灰长的胡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前方。衣裳缀着晶莹的玉佩,随着车子的颠簸,击鸣撞响,清脆悦耳。在车上,郑庄公想起自己的父亲郑武公,为躲避西戎侵扰,保护着周天子东迁到了洛阳。周王室东迁,主要依靠郑国的力量,故周、郑关系甚密。从郑武公开始,郑国就借周天子的余威和自己在周王朝掌握的实权,东征西讨,扩张领土。郑庄公想了又想,卿士职位很重要,不应失去。
洛阳王宫前朝、后寝,左宗庙、右社禝,大殿前面种有三棵大槐树。这槐树是北方常见树种,适宜人们乘阴纳凉。周朝官员朝见天子时,只有地位最高的官员才有资格站在这三棵大槐树下。郑庄公赶到洛阳,并未在槐树下小憩,而是直接朝见周平王。
郑庄公直言谏道:“自臣父郑武公至今,郑国自强不息,为的就是拱卫周王室,但大王您却要免除郑国世袭卿士官职,请问大王这样做,何以服天下?”
面对日益强盛的各国诸侯,性格孱弱、威信逐渐降低的周平王不敢得罪郑庄公,慌里慌张地说道:“你不要听信谗言,寡人与你本是一家,至今念念不忘你们的功劳,寡人不会免除你卿士官职的。”
周平王仍不失天子威风,继续说道:“既然身为卿士,就要常住洛阳,你看这事咋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