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卫国的风云
话说自鲁、郑两军攻宋后,宋庄公对郑国恨之入骨,派使节把郑国献纳的青铜、玉璧分别送给齐、卫、陈等国,请他们出兵帮他报仇。齐与宋是一派,自不必说;卫、陈两国支持郑国旧君郑昭公姬忽,反对新君郑厉公姬突,尤其卫军刚刚与郑军交战,便也答应宋国请求。三国如约前来。
郑厉公就要出兵迎战,上卿祭足谏道:“不行!宋国是个大国,出动了全部兵力并且带着怒气而来,况且还有三国支持,假如我们打败了,国家就难保了;假如侥幸打胜了,将会结上没完没了的仇怨,我国也就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了,当前最好的对策就是坚守。”郑厉公犹豫不决。此时已是“火烧眉毛”,祭足不等郑厉公点头,就下令全军守城。宋庄公看郑国不出兵迎战,就在郑国都城新郑的东郊大肆抢劫,并攻到郑国宗庙,拆了宗庙的椽子,这才撤军回国。见此情景,郑厉公郁郁不乐,叹息说:“先父何等霸气,但到了寡人做国君后,郑国却是软弱可欺,连出兵交战都不敢。唉!”此时,郑厉公在心里骂道:“之所以如此,都是因寡人被祭足牵制,当这国君还有什么意思?”自此产生了除掉祭足的念头。
悠悠岁月无数事,三言两语几笔过。就在郑国被欺之时,许叔姜新臣乘机夺回许城,赶走郑国公孙姬获,复建许国。此时,周桓王病重,他把周公姬黑肩召到床前嘱托道:“王位要让嫡长子继承,这是礼法制度,但寡人钟爱次子姬克。现在要托付你的是,将来嫡长子姬佗死后,要让姬克继承王位。”说罢就闭上了双眼。姬黑肩遵照周桓王遗命,侍奉姬佗登上了王位,这就是周庄王。此时,周王室的威信更加不如从前,已无能力统御诸侯。旧秩序轰然崩溃,而新世界的影子却遥不可及。整个天下,陷入了一片混乱与迷惘之中,于是,周礼崩溃,道德堕落,廉耻沦丧,乱象横生,社会秩序大坏。
郑厉公听说周桓王去世,就准备前去吊唁,上卿祭足又反对。他劝谏郑厉公道:“周王室曾与我郑国交战,至今不和,如果现在去吊唁,只能受到侮辱。”郑厉公表面赞同祭足的意见,但心里却更加痛恨他,意在除去祭足而后快。
这天晚上,郑国都城新郑风雨交加,郑厉公把亲信大夫雍纠召来问道:“当今郑国谁做主?”
雍纠奏道:“当然是君上您了。”郑厉公摇了摇头,雍纠低声说:“下臣知道君上的心事,这事由臣来解决好了。”郑厉公双眼看着雍纠,雍纠明白郑厉公的担心,便奏道:“虽然下臣是上卿祭足的女婿,但那是宋君之命,不是出自祭足本心。”
郑厉公放心了,便说道:“你若能除掉祭足,寡人就让你接替他的上卿之职,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
雍纠见揭开了这层窗户纸,便底气足起来,上前一步奏道:“新郑东郊被宋等联军践踏破坏后,百姓还没有恢复定居。君上可在明日令祭足前去安抚,下臣就在东郊摆好宴席招待他,借机将其灭掉。”
郑厉公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小心!”雍纠连声答应,退下。
雍纠回到府上,见到妻子雍姬时,不觉露出慌乱的神情。
雍姬是个聪明人,便问他:“我夫发生什么事了?”
雍纠神色不安地说:“没什么。”
雍姬说:“看起来您心事重重。”
雍纠有点儿结巴地说:“君上让你父亲往东郊安抚百姓,到时候我去郊外设宴席款待他,就这事,没别的。”
雍姬说:“我夫款待妾的父亲,何必跑到郊外去呢?”
雍纠紧张地说:“这是君上的命令,你就不必问了。”说完,扭头离开了。
雍姬更加心疑,便暗中观察雍纠的动向,见他晚上约见武士,窃窃私语,便预感不妙。这晚,雍姬坐卧不宁,未及天亮,就匆匆回到娘家上卿祭足的府中。
清早来访,雍姬母亲预感有事,急急出来见她。未等落座,雍姬便问母亲:“父亲与丈夫哪一个更亲近?”雍姬母亲说:“任何男子,都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但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够相比呢?”雍姬母亲似乎感到有要紧事牵涉到祭足,便进了寝室把祭足请过来。雍姬对父亲祭足说:“雍纠不在家里而在郊外宴请父亲您,女儿便怀疑这件事,所以特地赶来告诉父亲您。”祭足顿了一顿说:“没什么,为父知道了。”便让雍姬回去。老成持重的祭足并未马虎大意,他似乎听到了女婿雍纠的磨剑声。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祭足处理这件事,自是轻车熟路。
这天上午,祭足前去朝见郑厉公,郑厉公果然安排祭足去东郊抚民。闻听此言,胸中有数的祭足也难免脊背发冷。他心中暗暗思量道:“雍纠预先得知我要去东郊,并在郊外设宴,这一反常举动只能说明君上与雍纠合谋对付我。我不应坐以待毙,而应采取果断措施。”于是辞别郑厉公后,祭足暗暗率领百名勇士前往东郊。
在一片竹林旁,雍纠已经摆上酒席,等候祭足前往。祭足远远看见,心里道:“如果雍纠想害我,必定将武士埋伏在竹林里,或者在酒里下毒。假若这两种情况都没有,那就是我和女儿多虑了。”祭足悄悄吩咐暗中随行的勇士,以上卿之令强行搜查竹林,发现有人,一概拿下。果不出祭足所料,二十名持剑黑衣刺客正藏在竹林之中。雍纠见事情败露,便想逃离,却被祭足命人捉住。雍纠见了祭足低头不语,祭足挥挥手,雍纠及黑衣刺客全被祭足所带勇士杀掉。
郑厉公得到雍纠失败的消息,惊恐万状,自言自语道:“上卿祭足势大,他肯定不会放过寡人。”就急急忙忙前往蔡国而去。途中有人报告他,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雍纠之妻雍姬回娘家泄了密,以致祭足预先做了准备。郑厉公跺着脚叹息道:“国家大事,让妇人知道,那雍纠就死定了。”祭足听说郑厉公已经逃离郑国都城新郑,也不派人去追,而是安排仪仗、车马前往卫国迎接旧君姬忽重新来做国君。
仪仗、车马还未出发,郑国派往卫国的探子紧急回来,报告了卫国一件惊人之事。祭足让他细细说起,探子便一五一十从头道来——
卫宣公卫晋还是公子时,便与父亲卫庄公的侍妾夷姜相好。夷姜被少年风流的卫晋倾倒,而卫晋也被这美貌如花的庶母所折服,一来二去,干柴烈火中,就有了卫急子。而卫急子出生时,他的爷爷卫庄公还在,后宫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孩子,那还了得,所以卫急子生得急急忙忙,急得连名字都没时间好好想想,就直接叫成急子了。卫急子出生后,卫晋和夷姜不敢让别人知道。如果卫庄公知道了,就会把卫晋和夷姜投进淇水。如果世人知道了,就一定会耻笑卫晋和夷姜乱伦。唯一可行途径就是把卫急子送出宫,寄养在民间。就这样,卫急子在民间度过了他的童年。如果卫急子在民间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对于他来说未必就不是一种幸福,可卫急子偏偏又由民间回到宫中。话说卫州吁被杀之后,避乱于邢国的卫晋回国登基,即卫宣公。登基后,卫宣公与夷姜重温旧情,并将卫急子接入宫中,立为世子。
卫急子虽然一步登天,但他本性善良,在宫中规规矩矩,以礼待人,老实做事。大凡老实人,往往容易遇到两种人,一种是欺弱之人,一种是亲近之人。这两种人,卫急子都遇上了。
转眼间,卫急子十六岁了,到了该娶妻的年龄了。卫宣公遣使节前往齐国,礼聘齐僖公之女宣姜做卫急子之妻。这位使节回国后,在卫宣公面前大肆渲染宣姜美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卫宣公突然生出一个霸占儿媳的邪念。他在黄河边,建造了一座非常华丽的宫殿,命名新台。在卫急子出使宋国期间,卫宣公派人去齐国迎亲,成婚于新台。等卫急子回国,宣姜已由未婚妻变成了庶母。宣姜看到丈夫由梦想中的公子变成一个糟老头,心中难免失望和懊恼,但不久就接受了这局面,并且一连为卫宣公生了两个儿子卫寿和卫朔。二人虽为亲兄弟,但品行截然相反。卫朔虽然岁数小,但野心大,坏心眼儿多,喜欢搬弄是非,而卫寿却是一个有良心有道义的君子。卫寿与卫急子虽年龄相差很大,但彼此情投意合。
有一天,卫宣公领着卫朔乘船去新台。河两岸是芦苇荡,里面发出一片鸟儿的喳喳叫声。卫宣公爷俩正在观望着鸟儿,忽然听到黄河岸边传来一个卫人的歌声——
新台新台真辉煌,河水一片白茫茫,
本想嫁个如意郎,不料碰上虾蟆样。
新台新台真宽敞,河水一片平荡荡,
本想嫁个如意郎,碰个虾蟆没好相。
想得大鱼把网张,谁知虾蟆进了网,
本想嫁个如意郎,碰个虾蟆四不像。
这虾蟆指谁?卫宣公明白就是指自己,这个唱歌的卫人分明是说卫宣公娶宣姜是癞虾蟆吃到天鹅肉。卫宣公不由大怒,当即命令船夫快速驶向唱歌处。黄河急,船儿慢,等船到了岸边,连个人影也没有了。卫宣公满脸涨红,有火没处发,只好自己忍着。此时的卫朔本应劝卫宣公宽心,可他人小心狠,对卫宣公说道:“父君,听到这歌声,儿明白了。儿说呢,哥哥急子前天叫我儿子,说母亲曾是他的妻子,因此儿便是哥哥急子的儿子。”闻听此言,卫宣公的老脸再也挂不住了,盛怒之下,叫人去内宫指责夷姜,说她教子无方。
夷姜忙去问世子卫急子,卫急子说绝无此事。夷姜心里难受极了,她想到卫宫中关系太复杂,多少年来,自己一直背着乱伦的坏名声,这些年来,自己又失宠,如今,横祸天上来,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一个教子无方的黑帽子。夷姜欲哭无泪,一下子想不开,便上吊自尽了。
夷姜死了,成全了宣姜,宣姜成为卫国夫人。然而乐归乐,宣姜也有担心,因为卫急子是世子,当卫宣公去世了,卫急子就会继位,而这杀母之仇,卫急子肯定会报的。每想到这里,宣姜就坐立不安。为了保全自己和卫朔,宣姜就在卫宣公的身边,拼命说卫急子的坏话。推波助澜的还有卫朔。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不要说卫宣公本就心中有鬼,就算是心中没鬼,也架不住妻儿在身边天天吹风,卫宣公越来越冷淡了卫急子。这宣姜与卫朔嫌说坏话起效慢,便思谋一种快效之法。
俗话说,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就在宣姜与公子卫朔思谋暗杀世子卫急子时,一个机会摆到了他们的面前——卫急子出使齐国。在宣姜的允许下,卫朔暗中笼络了一批亡命之徒,让他们装扮成强盗,埋伏在途中,暗杀卫急子。卫朔交代说:“你们看见手持白旄的人,即杀死,杀死之后,凭白旄领赏。”原来,周朝各国使节出使时会手持白旄。这白旄是一种军旗,竿头以白色牦牛尾为饰。
公子卫寿见母亲与弟弟共谋于密室,心中感到奇怪,便到母亲宣姜处探问。宣姜心想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必要隐瞒,就将整个计划告诉了卫寿。为了说服卫寿接受,宣姜还说:“这个是你父君的意思,是要除掉我们母子三人的后患,你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宣姜说得很认真,却没想卫寿是个有道德有仁义的君子。卫寿知道无法劝说他们收回成命,便将阴谋告知长兄卫急子,请他取消此行。世子卫急子叹了口气说:“作为儿子,就要听从父亲的命令。弃父之命,即为逆子。我不会因此而改变行程。”卫寿暗暗道:“兄长真仁人也!我应当学习兄长的德行,代他前往。或许这样,就会感化父君、母亲和弟弟,使兄长免于一死。我死了,自会落个千古美名。”主意已定,卫寿便着手实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