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厚行跪拜之礼后,石碏对石厚说:“新君为什么想见我?”
石厚说:“只因军民不服。”
石碏说:“凡是诸侯即位,都要经过周王室的认可才会被天下所承认。新君如果能够前去晋见周天子,得到他亲赐的诸侯信物,那百姓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石厚说:“父亲的话很对。可周天子会理会新君吗?怎样去晋见周天子才好呢?”
石碏说:“陈国与卫国一直关系和睦,且陈国国君始终忠顺周王室,如果新君能够亲自去陈国,劝说陈国国君一起晋见周天子,那必会如愿以偿。”
石厚把父亲石碏的话转告卫州吁。卫州吁非常高兴,第二日便备好重礼,命石厚随行,往陈国进发。
陈国建都宛丘(在今河南省淮阳附近),国君妫姓陈氏。中华人文始祖太昊伏羲就曾经在此活动,后炎帝神农继都宛丘,易名为陈,陈由此始。陈国在郑国的东南方,大约二百里,离卫国大约四百里。此时的陈国国君,是陈桓公。陈国的主要官员是大夫子针,与石碏有深交。石碏派人携密信前往陈国,托子针转交给陈桓公。信简中写道——
宛丘是始祖伏羲之古都。数千年前,伏羲根据天地间阴阳变化之理,创造了八卦,以八种简单却寓意深刻的符号来概括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伏羲模仿自然界中的蜘蛛结网而制成网罟,用于捕鱼打猎;伏羲创造了文字,结束了结绳记事的历史;伏羲发明了瑟,创作了《驾辨》曲子;伏羲还开创了龙文化。伏羲的活动标志着华夏文明的起始。
卫国狭小,如今不幸发生了弑君大祸。石碏年老体衰,力不从心,有愧先君。现在卫州吁和石厚即将到达贵国,他们就是弑君之人,恳请贵国在始祖伏羲的庇护下,在太昊伏羲陵前,将他们抓住正法,以正君臣纲常,以清华夏文明。
陈桓公看完信简,问大夫子针:“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子针奏道:“弑君犯上,大逆不道,这是周王室东迁以来诸侯国首例。我们必须帮助卫国匡扶正义,况且卫州吁对我们威逼利诱,让我们结怨郑国。这种不讲信义之人,当除。”陈桓公点头说好,便派人布置妥当。
卫州吁和石厚到了陈国,陈桓公派弟弟陈佗出城迎接,陈佗说:“我们君上将于明天在太昊伏羲陵前和各位相见。”卫州吁见陈国待他既尊敬又热情,喜出望外,嘴上直夸:“生姜还是老的辣,老臣石碏的主意不错。”
第二天,石厚先到,见太昊伏羲陵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者,不许入陵!”不由大吃一惊,问陈国大夫子针:“立这块牌子是什么意思?”子针说:“这是先祖的遗训。”石厚这才放心。一会儿,卫州吁也到了,石厚把他扶下车,领着他站在来宾位置。两边列队迎接宾客的陈国官员,将他们请进太昊伏羲陵。卫州吁整理好穿戴,正要鞠躬行礼,已经站在陈桓公旁边的子针大声喝道:“将弑君贼州吁、石厚拿下。”话音未落,太昊伏羲陵内预先埋伏的武士一拥而上,把二人给捆了。与卫州吁一起来的卫国随从,还在陵外等候。这时有人来将石碏的密信宣读了一遍,他们立即明白卫州吁、石厚已经难逃惩罚了,于是一哄而散。
陈桓公正要下令将二人杀掉,大夫子针谏道:“这二人,一个是卫国国君,一个是卫国宿臣石碏之子,如在陈国国都宛丘将其灭掉,恐怕招惹是非,不如让卫国来处置他们。”陈桓公说:“你说得对,幸亏你提醒寡人。寡人现在觉得,即使卫人杀掉州吁,也不应在宛丘,这样可避嫌。”陈桓公便命人把卫州吁押出宛丘。大夫子针派人连夜去向卫国石碏报信。
石碏是卫国老臣,朝中官员多是他的亲友和昔日部下。石碏将他们召集到一起,把陈国大夫子针的信简宣读了一遍,众官员如梦初醒,齐声说道:“州吁、石厚如何处理,全凭您老做主。”石碏说:“两个逆贼都犯了滔天大罪,只有处以极刑,才能告慰先君灵魂。”负责刑罚的卫国右宰丑说:“对于州吁,人人当擒而诛之。我没有什么才能,只有满腔的愤怒。处死州吁,我去监斩。”石碏点头说好。此时有人献媚道:“首恶州吁理应正法,但石厚只是从恶,应该从轻发落。”石碏听了这话,一字一顿、大义凛然地说道:“州吁的罪恶,少不了逆子石厚的帮助,理应当斩。如果不这样,老夫哪有脸面去见我的先君和我的祖先?”石碏家臣獳羊肩说:“主子不必发怒,我愿意去执行您的命令。”于是,石碏就派右宰丑、獳羊肩分别去监斩卫州吁和石厚。同时,准备车马仪仗,到邢国去迎接公子卫晋回国。
右宰丑到陈国后,先向陈桓公、大夫子针等道谢,然后到卫州吁关押处将其押往刑场。卫州吁一看见右宰丑就大声叫喊:“你是寡人的臣子,怎么敢来杀寡人?”右宰丑说道:“卫国已有臣杀君的先例,我只不过是在效仿他!”卫州吁听后无言,认罪服刑。獳羊肩去监斩石厚,石厚说:“我是该死。只求把我押上囚车,去见我父亲一面,然后你们再把我杀了。”獳羊肩说:“我就是奉了令尊的命令来杀你的。你要是真想念令尊,就让我提着你的头去见他吧!”说完拔剑把石厚斩了。
公子卫晋从邢国回到卫国,登上君位,这就是卫宣公。卫宣公尊封石碏为国老,并派人携重礼去陈国致谢。自此,卫国和陈国越来越亲近和睦了。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在郑国的练兵场上,郑庄公率军一起歌唱《九歌》中激昂的一篇。自从郑庄公分化瓦解五国兵马后,难压心中怒火,便命将士日夜操练,准备反攻来犯之敌。过了几月,郑庄公得报说卫州吁已被斩于陈国,卫国另立新君。郑庄公便说:“州吁干的事,与新君没关系。可进攻我们的还有四国,其中宋国最可恶,我们一定要去讨伐它。”话音刚落,宋国公子子冯从长葛回到新郑,拜见郑庄公。子冯哭着向郑庄公说:“宋国想杀我,君上您一定要保护我呀!”郑庄公抚慰了半天,让他住在馆舍里。
第二天,郑庄公把众臣召来,商议讨伐宋国。大夫祭足奏道:“前些日子,五国结盟,联合来犯,要是现在我们单去伐宋,其他四国势必协助宋国,这仗不见得稳操胜券。根据各国形势,臣看不如先派人到陈国去讲和,再用重礼去结交鲁国。如果鲁、陈都跟我们和好,那么宋国就势单力孤了。”郑庄公听从祭足的意见,派使节分头行动。
郑国使节来到陈国,陈桓公并不当回事儿,弟弟陈佗谏道:“与睦邻友好,乃是安邦之道,我们不应该拒绝。”陈桓公说:“郑国狡诈,难以让人相信,说不定这讲和还是个陷阱。”于是拒绝接见郑国使节。
使节回报郑庄公,郑庄公气冲冲地说:“陈国所依靠的,无非是宋国和卫国。卫国内乱刚刚平定,自顾不暇。待寡人先去攻打宋国,再去讨伐陈国,以雪前耻。”
大夫祭足谏道:“君上莫急。陈国不接见使节,是眼中无我郑国。我们不妨炫耀一下武力,让其知道我们的存在,说不定陈国还会主动来谈呢。”
郑庄公点头说妙,便派边境军士假装出猎,侵入陈国境内,掠走男女边民及物品一百多车。
陈桓公闻报,猛然惊醒,这才知道自己是小国,根本不是郑国的对手,要想求安定,必须改善与郑国的关系。他当即召来众臣商议,弟弟陈佗奏道:“此前郑国遣使来访,我们不妨予以回访,臣想只要态度诚恳,必能结成友好睦邻。”众臣都说此法最妥,陈桓公便依计而行,派陈佗出访郑国。
郑庄公隆重接待陈国公子陈佗,他先向陈佗道歉说:“寡人管理将士不严,致使他们纪律松散,误入陈境。寡人已对他们严加训斥。你来了,我们将陈国的人口物资全部奉还,另送陈国粮食百车以示谢罪。愿郑、陈永结友好,互不侵犯。”宴会结束后,郑国世子姬忽亲送陈佗与百车粮食至陈国。陈国公子陈佗又将姬忽送回郑国。自此,陈、郑关系和好。
鲁国大夫姬羽父好财,接到郑国重礼后,便多次在鲁隐公面前替郑国说好话,主张鲁、郑结好,两国关系遂趋善。
郑庄公对大夫祭足说:“陈国的事情解决了,鲁国也声言与寡人结好,伐宋的事可以办了吧?”
祭足说:“宋国爵尊国大,连周天子都以宾客之礼对待,目前不可轻易前去讨伐,要等时机到来。”
郑庄公虽然心急如焚,但知道祭足说的话极有分量。在这二十多年里,祭足一直和他讲《周易》,其中就经常提到蜥蜴的一项特性:“蜥蜴静静地趴在黄土上,那不是打盹儿,而是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等候最佳攻击时间的到来。”
在这等候攻击的时间里,郑庄公听信大夫祭足的谋略,与相距甚远、位于东海边上的齐国结为同盟。这齐国,国都临淄,国君乃是周朝开国功臣姜太公后裔,此时国君是齐僖公。
郑、齐两位国君在石门会面。
郑庄公赞美道:“齐国先君姜太公半生寒微,怀才不遇,四处漂泊,但他隐忍负重,察风云,候时机,垂钓渭水,八十岁时终遇明主,辅佐周武王灭商兴周,功推第一。”
齐僖公也称赞郑庄公道:“郑国虽起步晚,但发展快,寡人常常听说您善学习、重亲情,今日相见恨晚呢!”两人很投缘,遂杀鸡宰羊,把牲畜的血涂在嘴唇上,也就是歃血为盟,结为兄弟。郑庄公年长齐僖公几岁,齐僖公以兄事郑庄公,二人说好有事互相关照。
宴会中,齐僖公问:“世子姬忽娶妻了吗?”
郑庄公答道:“还没呢。”
齐僖公说:“寡人有个心爱的女儿,虽然还不到出嫁的年龄,但也可提前婚配。如果兄长您不嫌弃,等寡人这个女儿长大后就给姬忽做妻子吧!”
郑庄公连声道谢。
回国以后,郑庄公就对世子姬忽说起了这事。姬忽答道:“婚姻应该是门当户对。现在郑国是伯爵,国小爵低;齐国是侯爵,国大爵高,孩儿不敢高攀。”
郑庄公说:“提亲的是齐国,并不是我们有意高攀,再说和齐国结亲,遇事还可以有个帮靠,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姬忽答道:“大丈夫志在自强,怎么能仰仗裙带关系呢?”
郑庄公眉开眼笑,他喜欢儿子有志气,也就不再勉强了。
齐国使节到郑国来,听说世子姬忽不愿结这门亲,就回国报告了齐僖公。齐僖公欣赏郑庄公雄才大略,难免爱屋及乌,对郑国世子姬忽不识抬举之举不但不生气,反而赞叹说:“郑国世子真称得上谦谦君子啊。好在寡人女儿岁数还小,这婚事等以后再说吧。”
寒冷的北风吹来,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映衬着无云的蓝天,寂寥开阔。这年冬季到了,按周礼,各国诸侯应该献冬礼了。在周朝,四季去见周天子的礼仪是不同的。春天见周王用朝的礼仪,夏天用宗的礼仪,秋天用觐的礼仪,冬天用遇的礼仪。虽然周王室威信一年不如一年,但经过五国来犯之痛的郑国意识到与周王室结好意义重大,于是郑国备下厚礼,郑庄公和大夫祭足一起去洛阳拜见周桓王。
周公姬黑肩知道周桓王怨恨郑国,也明白郑国目前不可讨伐,既然这样,就应该深藏怨恨,以礼对待郑国。于是,姬黑肩就去劝谏周桓王善待郑庄公,借此勉励诸侯。周桓王口头答应,但见到郑庄公时,又想起了郑国抢夺麦、稻的事,气便不打一处来,冷言冷语地向郑庄公说道:“郑国今年收成如何?”郑庄公答道:“托大王的洪福,今年风调雨顺。”周桓王说:“这就好,如此的话,温邑的麦子,洛阳近处的稻子,本王就可以留着自己吃了,哈哈。”周王室大臣们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姬黑肩笑不起来,他用眼睛瞪着周桓王,但周桓王没看见。郑庄公见周桓王话里带刺儿,心想即使说一大堆好话也不能让周、郑关系转好,于是便不再多言,拜辞周桓王退出宫外。周桓王既不设宴款待,也不按周礼回赠,只叫人送去十车稻谷,再次讥笑郑庄公。
郑庄公大怒,正欲派人将十车稻谷退还,大夫祭足谏道:“天子赐赠,无论贵贱,都叫天宠。君上要是不接受,势必让其他诸侯国看出郑与周有了新隔阂。如果各国诸侯看不起郑国,那势必影响到郑国的威信和切身利益。”君臣二人正在合议着,周公姬黑肩过来了。他带来了两车彩缎,还殷勤地和郑庄公聊起天来。姬黑肩笑着说:“洛阳的北面是黄河,新郑的北面也是黄河,等到了春天,我在黄河里放上几朵芍药花,用不了两天,君就收到了。”芍药花形状妩媚,花色艳丽,故世人用形容美好容貌的“婥约”之谐音,命名为“芍药”。用芍药赠人,本是表达深情厚谊。郑庄公笑着说:“我们都是姬姓人家、黄河子孙,应当友好相处呢!”二人都哈哈大笑。
周公姬黑肩离开后,郑庄公问大夫祭足:“黑肩来这儿是什么用意?”
祭足答道:“他知道周天子在接见君上时有欠缺,所以特意赶来弥补不足。臣觉得,周公黑肩送来的两车彩缎,正好有用处。”
郑庄公问:“有什么用?”
祭足奏道:“君上您这次来朝见周天子,诸侯没有不知道的。现在我们把黑肩送来的彩缎,分成十份放在十辆稻谷车上。出洛阳时,就说是周天子所赐,另说周王室久不见宋国朝贡,君上亲承王命,率兵讨之。以此号召列国,让他们跟着我们发兵,有不响应的,就说是抗命。宋国虽然是大国,又怎么抵挡得了天子之命和群而讨之呢?”
郑庄公高兴地一拍祭足的肩膀,赞叹道:“夫子真是足智多谋!讨伐宋国的时机终于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