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乱世出乱情
齐襄公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迎娶周庄王之女。周朝时,天子女儿下嫁诸侯,是不能由至尊的天子来主持婚礼的,必须由和天子同姓的“公”来主持婚礼,所以后人把天子之女称为“公主”。当时周天子之女并不称公主,而称王姬。齐襄公娶王姬,主持婚礼的是鲁桓公。按照周庄王旨意,鲁桓公要去齐国确定王姬的婚事。此时,齐襄公猛然想起好长时间没见妹妹文姜了,干吗不借这个机会把她也请来呢?于是就派使节前去迎接鲁桓公,并暗地里告诉文姜,请她一起来。
鲁桓公夫人文姜,听说齐国派使节来迎接鲁桓公和她,便勾起了对哥哥齐襄公的旧情。这晚,文姜对鲁桓公说:“好久没回娘家了,很想去看一看,愿意陪伴夫君一起前去。”鲁桓公溺爱夫人文姜,就答应了她。
第二天,鲁国大夫申繻闻听此事,就劝谏鲁桓公:“女有室,男有家,礼法是不能亵渎的。亵渎了,秩序就乱套了。女人出嫁以后,父母都在的话,每年可以回家看望一次,这是合乎周礼的。现在夫人的父母亲都已经去世,如果为了回娘家看望哥哥,则是不合礼的。我们鲁国是讲礼的国家,所以不能让夫人回齐国。”鲁桓公因为已经答应了文姜,就不听从申繻的劝谏。
这天,鲁桓公夫妇俩一起往齐国而去。当行到边境时,齐襄公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相互寒暄了一番之后,便一同上车,直奔齐国国都临淄。
到了临淄,举行仪式,鲁桓公传达了周庄王旨意,确定王姬和齐襄公的婚事。仪式完后,齐襄公大摆宴席,盛情款待鲁桓公夫妇。酒席散后,鲁桓公回馆舍休息,文姜说到齐国后宫与以前相熟的宫嫔们相会,便独自去了齐国后宫。
齐襄公心领神会,急急赶回后宫寝殿,单独与文姜相会。二人互诉分别后的思念和思念时的痛苦。四目传情,欲火上攻,最后不顾人伦礼法,搂抱在一起。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太阳老高了,二人还未起床。
在馆舍里,鲁桓公冷冷清清地度过了这个夜晚。文姜一夜未归,引起了鲁桓公的怀疑,他派人到齐国后宫中探听。探子很快回报:“鲁国夫人进了齐国后宫,只去见了齐君,并未与以前认识的宫嫔相会。”此时,鲁桓公血管膨胀,恨不得一步跨进齐国后宫,去看个究竟。
到了中午,文姜回到馆舍,鲁桓公怒气冲冲地问道:“昨天夜里,你与谁在一起?”文姜答道:“和连嫔。”这连嫔,是齐国大夫连称的妹妹、齐襄公之妾。鲁桓公早就听说齐襄公不喜欢她,好长时间不理她。鲁桓公压住怒火又问:“你在什么地方休息的?”此话说到了文姜的痛处,文姜急了,大声说:“夫君这是怎么了?宫中那么多房子,还少了妾休息的地方吗?”鲁桓公大怒道:“宫中房子是不少,就怕你偏偏找个男人床上睡!你给我说实话,昨晚,你是不是与你兄长睡在一起?”此话问到了病根上,文姜顿时满面通红,装怒道:“夫君别胡猜乱想,我们是兄妹。”文姜百般抵赖,哭哭啼啼,但她心中却是底气不足。鲁桓公人在齐国,心中虽然无比愤怒,但也不敢过分发作,立即准备返回鲁国。
文姜见鲁桓公知晓兄妹之淫事,害怕回国后被杀,无奈之下又去密会齐襄公。却说齐襄公一夜激情后,内心忐忑不安。忽见文姜秘密前来,预感事情不妙。文姜见了齐襄公,木然说道:“妹的夫君异常恼怒,已经知道了昨夜的事,现正准备回国。妹恐怕在半路上就会被杀掉。”此时,齐襄公热血上浮,一股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激情涌起。他对文姜说道:“妹妹放心吧,哥哥会处理妥当的。”此刻,齐襄公已起杀心。
鲁桓公要回去了,这次来齐国只是宣布婚事,以后还要再来齐国主持婚事。齐襄公设宴送别,美酒、佳肴、歌舞,一片欢腾声,但此时的主角鲁桓公却快乐不起来。齐襄公让齐国众官员轮流劝酒,鲁桓公心中气愤,没喝几觯酒就酩酊大醉了。告别时,站也站不起来。齐襄公杀心顿起,他叫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姜彭生去抱鲁桓公上车。借着酒劲,齐襄公对公子姜彭生耳语道:“鲁君要害死你姐文姜,怎样对付鲁君,就交给你了。”闻听此言,姜彭生不由大惊,心中立时生出对鲁桓公的怨恨来。既然有君主暗示,力大无穷同样醉醺醺的姜彭生便趁人不注意,将醉得一塌糊涂的鲁桓公猛然勒死,然后放入车中。
车未行走,跟随鲁桓公来到齐国的鲁国随从便发现自己的君主暴死,众人大惊,不由号啕大哭。齐襄公闻讯,假意跟着哭泣起来。鲁国随从抹干眼泪,向齐襄公说道:“我们国君受周天子之命,前来齐国确定君与王姬的婚事。礼仪完成了,但我们国君还没回国就归天了。我们不知道该归罪于谁,请先将扶持我们国君上车的齐国公子彭生清除,以告慰我们君上在天之灵。”齐襄公内心有愧,立刻答应,命人将姜彭生正法,以堵鲁人之愤。姜彭生得知自己将要抵命,不由破口大骂道:“兄妹乱淫,暗杀鲁君,都是国君诸儿做的事,为何加罪于我?我死了,必会做妖鬼,取诸儿昏君性命!”齐襄公命人赶紧将姜彭生杀掉。齐襄公又派人护送鲁桓公的丧车回国。文姜留在齐国不回,一是无脸见人,二是怕回去遭到杀害,三是想继续与齐襄公叙情。
国不可一日无君,鲁国世子姬同继位,即鲁庄公。大夫申繻与鲁庄公的异母兄弟姬庆父、姬叔牙,亲弟弟姬季友一起辅佐。申繻推荐施伯,让他做了鲁国大夫。
鲁庄公召集众臣商议,怎样为齐主婚。
大夫施伯奏道:“我们国家现在有三个耻辱,君上知道吗?”
鲁庄公问:“三个耻辱是什么?”
施伯答道:“先君虽然已经去世,可是坏的名声留下了,这是第一个耻辱;太夫人留在齐国不回来,使人们议论纷纷,这是第二个耻辱;齐国现在成为我们的仇国,而且君上您还在守孝之中,却推辞不掉周天子之命,不得不为他们主婚,这是第三个耻辱。”
鲁庄公说:“你说得对,可三个耻辱怎么才能去掉呢?”
施伯答道:“想要别人不恨自己,必须自己先有美名;想要别人不怀疑,必须先自己相信自己。先君继位,没有获得天子的承认。如果乘主婚之机,向周天子请求承认先君,使先君在九泉之下也名正言顺地瞑目,这是去掉第一个耻辱。太夫人在齐国,应该按礼节去迎接她回来,这是去掉第二个耻辱。只有主婚一事,最难两全其美,但也有办法。”
鲁庄公问:“什么办法?”
施伯奏道:“可将王姬的馆舍建在郊外,让鲁国大夫去迎接并去送她,君主以丧事原因就可推辞掉了。这样上不违背天子之命,下不断大国之情,中不失守孝之礼,三个耻辱自然去掉了。”
鲁庄公说:“大夫申繻说你智慧非凡,果然如此!”于是全部采纳,逐项办理。
鲁庄公派大夫颛孙生去周王室,迎接王姬,借机送给周庄王石编磬乐器一套,请求为鲁桓公正名,以在九泉下瞑目。石编磬由三十二枚灵璧石组成,这灵璧石又称八音石,只有用它做成的编磬才可以达到八度音节。石编磬敲击出的声音音质纯正,清亮悠扬,泛音列宽,气势宏博。周庄王十分喜爱,当即答应了鲁国提出的要求。
周公姬黑肩想要送王姬经鲁去齐,周庄王没同意。周庄王心里清楚,弟弟姬克,很受先王宠爱,姬黑肩曾接受了先王的临终嘱托,所以不能让他私自与诸侯国结交,让王子姬克一伙儿得天下。姬黑肩知道周庄王怀疑自己,便秘密跑到姬克家中,商议如何利用王姬出嫁的这一天,聚众造反,杀周庄王立姬克为王。不料消息泄露,周庄王杀了姬黑肩,驱逐了姬克。
鲁国大夫颛孙生护送王姬嫁到齐国,然后奉鲁庄公之命,迎接太夫人文姜回鲁国。齐襄公可真舍不得让文姜回去,但碍于脸面,只好放手。临行之际,彼此难舍难分,二人不停地说:“后会有期!”然后挥泪而别。文姜一来贪图与他哥哥淫乱,不愿离开;二来违背天理人伦,羞回鲁国,因此行几步,便停一会儿。慢腾腾的车辆到了一个小诸侯国禚国(在今山东省长清县内),文姜见馆舍十分干净,心里道:“这地方不属于鲁也不属于齐,正是我的家啊。”便让颛孙生回去禀告鲁庄公:“我这未亡人喜欢清闲,不愿意再回鲁宫去,就在禚国住下了。”鲁庄公深知她没脸回国,另外觉得母亲文姜回到鲁国,反倒是件棘手的事,于是予以认可。此后,鲁庄公时常派人前去问候,四季不断。
再说齐襄公谋杀了鲁桓公后,齐国人议论纷纷。齐襄公想转移舆论焦点,树立自己正直、威武的形象,便决心诛杀弑君篡位的郑国新君姬亹。
齐襄公遣使赴郑,说郑国上卿祭足已与齐国达成结盟意向,特请郑君姬亹前来齐国签约。郑君姬亹很高兴,向众臣道:“寡人刚刚登基,齐国就遣使邀请我们前去,可见齐君真不错呀!”郑君姬亹让祭足、高渠弥一同前往,祭足推说有病不能前去。且说祭足从齐国返回后,哼哼哈哈,明哲保身,这次看到齐国遣使前来,便知齐襄公用意莫测。几月前,祭足在齐国时,齐襄公的话,祭足还记忆犹新。祭足不想辅佐新君姬亹,巴不得齐国对新君姬亹动手,便装病装糊涂,让新君姬亹和高渠弥放心前去。
齐襄公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当郑君姬亹以及高渠弥来到时,齐襄公大声问道:“郑国先君郑昭公是因何而死?”郑君姬亹立刻脸色发白,惊得说不出话来。
高渠弥上前一步答道:“先君因遇强盗而亡。”
齐襄公问:“强盗抓住了吗?”
高渠弥答道:“至今仍在追查之中。”
齐襄公嘿嘿一笑,然后怒道:“强盗就在眼前,还用追查什么?来人,将二贼拿下。”一旁埋伏的武士迅即将郑君姬亹和高渠弥捆绑起来。
郑君姬亹叩头说:“这事都是高渠弥一人所为,望贵国饶寡人一命。”
齐襄公怒道:“既然你知道是高渠弥所为,为什么不将他绳之以法?你今天到地下去向郑昭公解释吧。”
武士将郑君姬亹推出去,砍死了。郑君姬亹的随行人员不少,但见齐人势力太大,不敢动手,各自跑散。
为了镇服百姓,平息舆论,齐襄公杀鸡给猴看,命人将高渠弥在都城临淄南门外施以车裂之刑。车裂是将犯人的头与四肢分别绑在五匹马上,然后用鞭抽马,这就是所谓的“五马分尸”,是最重的刑罚之一。齐襄公命人贴出榜文:“叛逆造反,下场如此!”齐襄公打算以此博得一个正义之名,赢得诸侯和百姓的尊敬,从而抵消谋害鲁桓公的不良影响。齐襄公确实动了心思,又派人送书简给郑国:“齐国已将谋害郑国先君郑昭公的二贼除掉。希望郑国另立新君,繁荣稳定,愿齐、郑两国永结盟好。”
郑国上卿祭足此时没病了,也不糊涂了,即刻召集众官商议册立新君之事,郑国新任大夫叔詹说:“我们的旧君姬突在栎城,为什么不去把他接来呢?”这叔詹是郑庄公之孙。祭足险遭旧君姬突杀害,自然不会同意,便托词道:“出逃的君主,不能再有辱宗庙了。我们不如立公子姬仪,先君郑庄公曾有此意。”众官员都赞成,于是派人到陈国去接姬仪。姬仪即位后,便把国家军政全部交给祭足处理,用心安抚百姓。郑国经历数次内忧外患后,势力大不如从前。旧君姬突也一时无力夺取政权,郑国几年内安稳起来。精通《周易》、崇拜蜥蜴的祭足得以善终,患病去世。
悠悠岁月无数事,三言两语几笔过。话说王姬到了齐国,没几个月便听说齐襄公与他妹妹文姜通奸之事。王姬有苦难言,暗暗流泪道:“这样乱伦的家伙,连猪狗不如。上天让我嫁给这种人,真是命苦啊!”以后整日闷闷不乐,在产下一女婴后,便患病去世。齐襄公自王姬死后,更加肆无忌惮,由于心里总是想到文姜,便打着狩猎的旗号,来到禚国,昼夜寻欢作乐。某天,恰巧鲁庄公也赶来向母亲文姜问安。文姜听说齐襄公与王姬有了女儿,虽尚在襁褓之中,却执意将她许配给还未娶妻的鲁庄公。齐襄公、鲁庄公都以小孩太小为由拒绝,但文姜不听这一套,认真地向二人说道:“就是二十年后再嫁过去也不迟吧。”鲁庄公不敢违抗母亲之命,齐襄公也怕文姜不高兴、不再同他寻欢作乐,便都答应了。
两家原本就是甥舅之亲,现今亲上加亲,关系自然不一般了。在一个绿草如茵、鲜花盛开的日子,齐襄公和鲁庄公两位君主一起驾车在禚国野外打猎。一只野鹿突起,齐襄公一箭射去,正中野鹿。鲁庄公下车去拾。恰巧一个齐国百姓看到了鲁庄公,就远远指着鲁庄公对一个禚国人开玩笑道:“这人是鲁国国君,但又是我们齐国国君的儿子。”声音虽小,但鲁庄公听到了,不由大怒,拔剑将这个齐人杀掉。禚国人见事不好,拔腿就跑。怒不可遏的鲁庄公追上去,一同杀掉。目睹这一切,齐襄公哈哈大笑,毫无羞愧和责怪之意。
看到齐、鲁两国相安无事后,文姜更加无所顾忌。齐国人、鲁国人常常写诗讽刺文姜,有一首《载驱》写道——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鲁道有荡,齐子游遨。
齐子,指的是文姜。儦儦,是多的意思。又有一首《敝笱》写道——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笱,是捕鱼的工具,喻鲁桓公;鱼,喻文姜。就是说,坏了的捕鱼工具,是不能捕到大鱼的。《诗经》收集的这首歌词比喻鲁国不能控制文姜。
这些诗传到齐国都城临淄,有一人听到了,他叫鲍叔牙。却说齐襄公年轻时除了娶了连嫔,还娶了几位妾,生了两个儿子,分别叫姜纠、姜小白。这鲍叔牙就是公子姜小白的师傅。鲍叔牙对姜小白说:“有奇淫者,必有奇祸。公子你应该和我到别的国家去,以防不测,并可等待时机以图大业。”于是姜小白与鲍叔牙去了莒国。莒国,东夷古国,位于东海之滨,与齐、鲁两国相邻,国君己姓。在鲍叔牙的劝说下,公子姜纠的师傅、鲍叔牙的好友管仲与姜纠及另一位谋臣召忽去了鲁国,姜纠的母亲是鲁国人。
与文姜作乐之余,齐襄公突然想起齐僖公的临终遗言,便亲领大军袭击纪国,占领了纪国三座城池。纪哀侯忙派人向鲁国求援。齐襄公志在必得,特意向鲁国发出警告:“谁来援助纪国,齐国就分兵攻击谁!”鲁国慑于齐军的威力,又因鲁庄公与齐襄公的特殊交情,不再前往救援。纪哀侯思忖守不住,便把家人和社稷托付给弟弟姜季,自己到宗庙大哭一场后,半夜溜出城门,从此不知去向。
纪国公子姜季与纪国众官员商量道:“为国捐躯和使社稷永存,哪一个分量重?”众官员一致答道:“社稷永存为重。”姜季说:“为了使纪国的宗庙能够存在下去,我们忍辱负重吧。”众人一致同意姜季的主意,于是向齐国送了降书,齐襄公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