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穆侯对楚君芈通的要求照办不误,派使节谒见周桓王,说当今楚国强大,雄踞南方,声名显赫,已与随国会盟,愿为天子效劳,请加封楚子为楚侯,从而抑制其狼子野心,为周所用。如不加封,楚人必如洪水猛兽,北上侵犯中原,让天下不安。周桓王一听,大发雷霆,历数楚国不服周、吞并周封诸侯的恶行,声嘶力竭地吼道:“小小楚子,居住南蛮之地,凭什么给他封侯?”周桓王拒绝提高楚君爵位。末了,周桓王还向众臣以及前来的随使说道:“寡人听说了一个‘刻舟求剑’的故事,讲的就是楚国这些鸟人。说楚国有一个坐船渡江的人,他的宝剑不小心从船上落入江中。他急忙在船沿上刻了个记号并说:‘这儿是我的剑掉下去的地方。’船靠岸后,这个人就从他所刻记号的地方下水去找剑。”众臣闻听此故事,皆哈哈大笑。周桓王大声说:“船已经往前驶过了,而剑却不会和船一起前进,用这样的方法去寻找宝剑,不是愚蠢可笑吗?”众人又笑了。周桓王顿了顿说:“这种傻气腾腾的楚人,还想封侯,寡人能答应吗?”
随穆侯无奈,只好派使节前往楚国,告诉楚君芈通提升爵位的请求没有获得周桓王批准。楚君芈通一听,跳了起来,大怒道:“往上说,寡人的先祖是创下周朝天下的周文王、周武王的师傅;往下说,楚开国以来,南方蛮夷无不归服。功劳这样大,周天子却不提高寡人的爵位,真可恨!既然周天子不加封寡人,寡人就自己加封自己吧。”
楚君芈通将欲称王的想法说出来,咨询众臣意见。众臣纷纷说,楚君称王,必将冒犯周天子及各国诸侯,闹不好还会联合来犯。
令尹斗伯比奏道:“二百余年前,先祖芈渠为国君时,立其长子芈康为句亶王、次子芈红为鄂王、少子芈执疵为越章王,分居江上楚蛮之地。这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国诸侯空前一致,声讨我楚国。没办法,为了免除周天子伐楚,便为子去其王号。”
楚君芈通认真地听着,当听到斗伯比搬出史实来劝他时,楚君芈通不但没放弃这一想法,反而大大激发了他的豪迈气概。楚君芈通说:“先祖在国力尚弱时,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寡人到现在却迟迟不敢为天下先,真是羞愧。”众臣都默然,楚君芈通又断然说道:“寡人听说,鲁国新君即位时,就不再去周天子那儿要求册封了。周天子讨伐郑国,竟被郑国打得大败,还被射中肩膀。现今的周天子已是形同虚设了。寡人决意称王,就是不服周。”自此,楚君芈通自称楚王,即楚武王。
楚国此举,公然与周王室分庭抗礼,开诸侯僭号称王之先河。出乎楚国意料的是,在周王室衰微、各国诸侯自顾不暇之时,谁也没真正地去和这个“齐天大圣”计较。楚人渐渐由胆虚变得牛气。时至今日,湖北人说话,在遇到不服气或不甘心时,还习惯说一句“老子就是不服周”。“不服周”这个词,就源于此。芈通称王后,又由心安转向意欲称霸。称霸,是英雄之气概。楚武王邀周围各国诸侯到沈鹿会盟,意在拆散随国攻防同盟。周边小国惧怕楚国兵威,皆到,唯独黄、随两国国君缺席。黄国(在今河南省潢川县附近)离沈鹿较远,情有可原,但随国离沈鹿很近却缺席,楚武王认为是藐视自己。会盟结束后,楚武王一面派侄儿芈章去责备黄国,一面兴师伐随。
楚武王亲自率兵前往,驻扎在汉水、淮河之间。随穆侯召集众臣商议抗拒楚军之策,大夫季梁奏道:“原先与我们随国订立攻防同盟的诸侯,多数参加了楚国沈鹿会盟,已不会同我随国一起对抗楚国。楚军锋芒锐利,不可轻敌,不如用谦卑的言语去同他们讲和。楚国要是听我们的,重修旧好也就目的达到了。要是他们不听,理亏的也是楚国。楚军欺负我们低声下气地和他们讲和,军士就会松懈懒惰;我军见到楚国拒绝讲和,将士就会十分愤怒。我军愤怒而敌军懈怠,就可以和他们打一仗,那样打胜的希望也就大了!”少师随元在旁,禁不住伸胳臂、挽袖子,反驳季梁道:“你怎么怕得这么厉害?楚国人远道而来,就是自己送死来了!要是不快点儿打,恐怕他们又会像上次那样逃跑掉,那样就可惜了。”这次随穆侯没听季梁之言,而是相信力长随国志气的随元,亲自领兵抗楚,在青林山下布阵。
大夫季梁爬到兵车车顶瞭望楚军,然后下来对随穆侯奏道:“楚兵分成左右两军,楚国的习俗是以左为上,楚王一定在左军,他在的地方一定集中了很多精兵。请君上您下令攻打势力较弱的右军,如果右军败了,左军也就泄了气。”季梁是个精通军事心理的良才,可是却遇到了心高气傲的少师随元,这好比一堆烈火遇到了一场冷雨,如果火不够大,只能被浇灭。随元冷笑着说:“躲着楚王不敢去攻,那会让楚人笑话的!”只简单一句话,就说动了随穆侯。随穆侯这几年来越来越疏远季梁,而听信随元。随穆侯依随元之言,下令攻打楚国左军。
楚军打开阵门,放随军进来,当随穆侯冲到阵里时,四面埋伏的楚兵全都杀了出来,人人勇猛,个个争先。片刻间,少师随元便被楚兵刺死。大夫季梁保护着随穆侯拼死拼活往外冲,可楚兵越来越多。随穆侯只得弃了兵车,扮作军士,在季梁等人的血拼下逃了出来。随军点了点人数,死伤十之六七。随穆侯羞惭地对季梁说:“寡人不听你的话,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随穆侯又问:“少师随元呢?”左右人将随元阵亡的消息报告给随穆侯,随穆侯不住地叹气。季梁说:“这个误国之臣,死了也就死了,君上不要可惜。当务之急,是要和楚人讲和,让其退兵。”随穆侯说:“今后国事,寡人就听你的了。”季梁便去楚军讲和。
楚武王见随国大夫季梁来讲和,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随君不到沈鹿会盟,又领着兵马来抵抗,现在打败了才来讲和,哪有什么诚意可言?”季梁面不改色,从容地说道:“那是误国之臣随元恃宠贪功,强迫我君去行兵布阵,实在不是我君的本意。如今随元已经死了,我君也知道自己错了,特派我来向大王您赔礼道歉。大王您要是原谅了,我们就带领汉水以东各国臣服于楚国,请大王您好好想想吧!”此时斗伯比在旁,他对楚武王奏道:“这是上天不想让随国灭亡,因此才除去了那个误国之臣。既然有季梁这样的贤臣,随国一时是不可能灭亡的。”楚武王见季梁一口一个“大王”,顿觉心里热乎乎的,于是听从斗伯比所言,楚、随订立了休战盟约。
虽然随国表面上承认了楚国的霸主地位,但骨子里不服气,暗暗集结力量。楚国也有觉察,便联合周边各国压制随国。
话说贰国(在今湖北省广水境内)、轸国(在今湖北省孝感一带)与随国曾经结怨。楚国莫敖屈瑕便打算和贰、轸两国结盟。这屈瑕是楚武王之子,官至莫敖,位于令尹之下,因楚武王封瑕于屈地,把屈作为瑕的采食之邑,故称屈瑕。屈瑕的后代以封邑名称为氏,称屈氏。闻听楚国欲与贰、轸两国结盟,其邻国郧国(在今湖北省云梦泽)便觉不安,认为楚国与贰、轸两国结盟必不利于郧国,于是郧国策动随国、绞国(在今湖北省丹江口市西北)、州国(在今湖北省洪湖东北)、蓼国(在今河南省唐河县)诸国联军截击楚军。随国明知楚国之用意是为了对付随国,但因惧怕楚军,不敢贸然响应,而绞国、州国、蓼国三国虽然表面响应也只是守城不出、按兵不动。郧国无计可施,只好将自己的兵马布阵于郧国蒲骚。
面对郧国挑战,莫敖屈瑕率楚军来抵。斗伯比之弟斗廉担任屈瑕副将,斗廉向屈瑕说道:“郧国兵马见我军人少,一定缺乏警戒,而且他们天天盼望四国兵马的来到。您率主力抵御这四个国家,我用精锐兵马夜里进攻郧军,郧军必败。如果郧军一败,四国一定离散。”
屈瑕说:“楚军人少,何不向大王请求增兵?”
斗廉答道:“兵马能够获胜,在于团结一致,不在于人多。”
屈瑕说:“凡遇大事,必先占卜,以预吉凶。要不,我们占卜一下?”
斗廉答道:“占卜是为了决断疑惑,没有疑惑,为什么占卜?”
屈瑕便接受斗廉的建议,屯兵于郧国北边,与随国、绞国、州国、蓼国四国对视,按兵不动,形成较力,牵制四国行动。斗廉带领一支精兵夜袭郧军于蒲骚,一举击溃了郧军,几国联军不战而溃。楚国与贰国、轸国顺利签订了盟约,楚国势力越来越强大。
第二年,楚武王兴兵征伐绞国。追讨绞国与郧国合谋之罪。这次讨伐绞国,将军仍为莫敖屈瑕。屈瑕率大军逼进绞国,绞国城墙坚固,绞军坚守不出。两军对峙月余,绞国城内缺食少柴。屈瑕将楚军后退,派一批老弱军士在绞国城外林中砍柴。绞国城内已无柴烧多日,绞国趁机派兵来抢,顺利得手。第二日,绞国又派人去抢,依然得手。屈瑕见绞国城内已经饥不择食,便觉得攻城时刻到来。第三日,屈瑕派出打柴的人多出一倍,柴也拾得特别多。绞人一见,便派出两倍人来抢。等他们大捆小捆地往城里扛柴时,早已埋伏在城门外的楚军冲进城内,一举攻破了绞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楚国讨伐绞国时,楚国东南方的罗国(在今湖北省房县和宜城附近)打算偷袭楚国。罗国派遣校尉伯嘉去侦探,三次遍数了楚军人数。发现楚军主力没有全部出动,罗国才不敢轻举妄动。到了第二年,罗国又派出伯嘉,但此次被楚国抓住,楚人这才获知这一惊人秘密。
楚武王震怒,决定惩罚胆大妄为的罗国,将军依然是莫敖屈瑕。令尹斗伯比为他壮行,屈瑕对斗伯比说:“罗乃小国,不值一提,请令尹放心。”屈瑕走起路来,脚抬得很高,一副高傲无敌的样子。斗伯比心里道:“莫敖一定失败,因为他的心神不稳定了。我不能当面对屈瑕说,说了会影响我军士气。”于是斗伯比晋见楚武王,上前奏道:“请大王一定增派兵马支援屈瑕!”楚武王笑了笑,向斗伯比道:“瑕儿久经沙场,连连获胜,一个小小罗国不在他的话下。”楚武王拒绝了斗伯比的建议。
楚武王回后宫告诉夫人邓曼。邓曼是邓国人,虽为女性,但却料事如神、有胆有识,深得楚武王敬重。楚武王大事小事、有事无事都要和夫人邓曼说。邓曼听后,向楚武王奏道:“令尹斗伯比有勇有谋,既然他说出此话,一定有他的道理。妾估计斗伯比的意思不在兵多兵少,而是要大王以诚信来镇抚百姓,以德义来训诫众臣。小小罗国胆敢偷袭楚国,一定有罗人的过人之处,而莫敖屈瑕战功颇多,难免自以为是,轻视罗国。大王如果不加控制,必会招来灾祸!”邓曼一席话,说得楚武王茅塞顿开。楚武王急忙派人追赶屈瑕,要他小心谨慎,但却没有追上。
一路行军,莫敖屈瑕很少管制军士,兵马有些涣散。部下提醒屈瑕,屈瑕哈哈大笑道:“小小罗国何足挂齿!”再有人提醒,屈瑕便有点儿生气,下令道:“再有人来劝,一定要惩罚他!”到达鄢水,楚军由于渡河而次序大乱。河对岸便是罗国,楚军全然不设防。令屈瑕想不到的是,罗国已经联络友邻泸国(在今四川省泸州附近)。两国从两面夹攻楚军,把楚军打得大败。此战之败,全在于屈瑕心不在焉、玩忽职守。屈瑕觉得上不能面对父王、下无法面对楚国军民,心里异常悲痛。楚人有股倔劲,责任意识强,无法解脱的屈瑕恍恍惚惚走进一片树林,自缢身亡。其他征伐将领,则自囚之,听候楚武王处罚。
楚武王闻此消息,不禁大惊,悲痛地说道:“楚军此败,罪过是寡人。可怜瑕儿,以死报国。”楚武王派人赦免了自囚将领,将士们皆感激楚武王父子之气度。
楚、随两国议和后,虽然各自警惕、暗中较劲,但相安无事多年。这些年里,楚国先后灭掉了郧国、州国、罗国、泸国以及曾与楚国结盟的贰、轸两国,助长了亡臣屈瑕的功绩,平息了亡臣屈瑕的怨气。随国对楚国既愤愤不平,又提心吊胆。周桓王见随国奉楚为上国,每年进贡称臣,大为不满,严厉警告随穆侯。随穆侯左右为难,既不敢违抗天子之命,又不敢开罪楚国,只好派使节去向楚国说明缘由,恳请废除盟约。见随国变脸,已经七十多岁的楚武王决定第三次亲征伐随。
楚武王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本来这种战事应该由其子屈瑕去完成,但伐罗之战中他却自缢而死,楚武王只得像从前一样,躬临战场。伤子之痛,尤困于心。出征前斋戒、祭祀之时,楚武王感到自己心律不齐、行动迟缓,便告知夫人邓曼。邓曼镇定地说:“心跳不齐,看来大王的福禄怕是要到尽头了。想我们楚国,之所以由小到大、由弱到强,靠的是一种精神,那就是不怕死、往前冲。如果此战将士没有损伤,即使大王不幸途中辞世,楚国也是有福的。”顿时,楚武王豪情升起。夫人邓曼的这番话,正是他一生的写照。邓曼能说出这话,也是几十年来受他感染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