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府蜿蜒的灯影次第绽放,院子里传来阿梨的歌声,如春风拂过柳梢头,轻扬、温煦而绵长。r
“月亮菩萨弯弯上,弯到小姑进后堂。后堂空,拜相公……”r
裴元皓含笑凝望着阿梨,安然坐在她的面前。手中的碧玉茶盏,精致临摹了展翅蝴蝶,就像阿梨婆娑跳动的舞姿。r
今晚的月光很浅很淡,却映照得她更加光彩香艳。他看着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春夜,月亮妩媚照耀着他尚且冷漠的心,他第一次听到她的歌声。r
那时他说不出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喜欢。r
不知不觉中,自己就是这样被她俘获去的吧。r
他们本是一对红鸳白鹭,万丈红绫是托不住的。不久的将来,势必与他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这样的日子,她一定喜欢。r
他端详着手中的解药,无声地轻笑一声。r
阿梨的长袖甩了过来,成簇的花瓣纷纷扬扬,缓缓落下。她旋转着,犹如风中穿梭的蝴蝶,眨眼工夫栖在他的怀中。r
她看定他,双眸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药呢?”r
他掂起解药,朝阿梨示意了一下,自若地放进茶碗。药丸在水中渐渐融化,清水泛起一层奇异的光色。r
“现在就喝?”阿梨突然变得心慌起来。r
“当然。”裴元皓回答得从容。笑意经唇淡淡晕开,玩笑道,“为了将来,就是给了我验不出的剧毒,我也要服下去。”r
阿梨用手心堵住他的嘴,声音惊起一丝颤抖,“不许说不吉利的话!”r
裴元皓反倒笑了,他打了个响指。正祥抱了个白兔过来,轻放在桌面上。白兔警觉地左顾右盼,最后慢慢转移到茶碗上,想是受了饥渴,贪婪地舔舐起来。r
阿梨刹那间便已明白。她攥住裴元皓的手,紧紧攥着,怕失去的感觉火一般的焚烧。同时,一个念头从胸口传入心脉,心悸得汗湿衣衫。r
白兔挣扎了几下,鼻孔淌下淋漓的血,柔白的绒毛变成一团阴惨惨的褐色。r
阿梨似乎冻结住了。她定定地看着,过了很久,一滴泪自眼角流下。耳边飘过的风声,与杨劼的说话声混成了一团,几不可辨。r
杨劼说过什么?她真的忘记了。那个孱弱苍白的少爷,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走出了她的记忆深处。r
她依然死死攥住裴元皓的手,哽了喉咙,终是开口道:“原来是这样。你若死了,我也绝不苟活。”r
裴元皓静静地看着她,面上仍是微笑,他拥紧了她,最后吻去她眼里的泪花。r
这样的女子,怎不教他感动?哪怕真的就这样死去,也是甜的吧?r
天穹上,浓云愈积愈重,低低地压着楼檐,弦月仅存的一点光亮也隐到云层里去了。屋子内却软香温玉风情无数,那断断续续的呻吟喘息就像一阕欢悦的曲调,已经奏到了收梢处。r
裴元皓抚摸着阿梨温热的肌肤,握住她小小的手。她一头埋过来,更深地贴紧他,似醉非醉的面颊染上了胭脂的红,柔得滴水了。他着了魔似地拢紧她,深深地吻住。r
“阿梨,这会是我们在邰府最后的一晚。”r
阿梨唇边含着怡然的微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完全舒张开,双眸亮而秀丽,“天涯海角随你去。”r
“日子或许会很艰难。我身上的毒会随时发作,我会变得很难看,脾气很暴躁。”r
“我在。我们一起度过。”r
“我还会折磨你,让你给我生很多孩子,不断地生……”r
“直到你厌了为止。”r
“小妖精……”r
心跳几乎响得要碎了,他深深地埋进她的身子里。两个人再度交缠在一起,啃噬着、泛滥着,唇舌里弥漫着的甜腻的芬芳,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疯狂……r
天渐渐发亮,院门哐当而开,风纷乱卷起,大批御林军闯了进来。r
府内已经空无一人。r
这时,邰府上空掠过一道长风,连绵的灯烛终于被吹熄了。依稀微细的笑声从隐秘处传来,又似乎是女子悠扬的歌声,隐隐的,在紫锦楼上盘旋。r
御林军俱都噤若寒蝉,面容震动。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就蜂拥逃离了邰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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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有很多传说。r
晟阳王裴元皓毒鸩先帝统正,逼宫太子袁铖,却惹恼了先帝一直宠信的仙师。谁又能想到,仙师在裴元皓七岁那年就施了魔毒。裴元皓自以为聪明,服了仙师留下的解药,反而把自己逼到了末路。新君派御林军前去解救,裴元皓已经死了许久。在他的身下,躺着已经自尽的小妾。r
有人却说,那个青楼出身的妖艳女子并未死。她对新君余情未了,入了深宫,可惜眷宠不再,便再也没了踪影。r
又听说,有人在邻国见到过裴元皓。那是一个桃花似火柳如烟的黄昏,春燕对对飞,他携手一名绝色女子,轻怜蜜意地说着话。几名下属紧随其后,其中一位很像东城武馆走失的后生……r
众说纷纭,言人人殊。r
春风浩荡,几场暮雨洗妆残,又是梨花时节。r
钟声遥遥,庄重而悠远,一声声告诉都城的人们,先帝宣平的祭奠大典开始了。r
正殿,杨劼穿着孝服坐在龙椅上。r
皇宫里即使勤于打理,厚重的殿门推开,寒气往往肆无忌惮地卷了进来,卷走身上每一寸暖意。然而随着上朝的唱和声,鎏金明灯燃起来了,鹤顶香台上炉香袅翠烟,那份满足顷刻勾住了他。r
几个月来,一应事务大肆铺开。r
加冠,晋爵,亲政,如此江山大定。r
他眼风一扫,眉目间的几丝戾气,不易察觉。r
“皇上,开始吧。”r
遮天的白纱覆盖广庭华柱,杨劼领先站在丹陛下,虔诚地跪了下去。r
他的后面,黑压压匍匐跪满了人。r
钟声再度轰鸣,响彻都城上空。r
此时,位于邰府的小巷处,站着一对中年男女。r
紧闭的府门已被贴上封条,那璨金魅红的颜色,肆意地昭示曾经的奢靡浮华。听人说,每年春天庭院里开满了梨花,一丛丛一簇簇如琼葩堆雪,又热烈似银霞烂漫。r
锡箔纸很快在香炉里燃为灰烬,那溢出的香雾,萦绕沉积在他们的呼吸里。r
男的掏出那块绫绢,忍不住急促地一喘,丑陋狰狞的面容掩不住的苍白。r
他默念着上面的血字,半晌,才轻声叹息道:“破鉴邰郎何在……人世间有多少个风卷落花万事休的故事啊!”r
“宸哥,别多想了。等你辞去将军职,咱们重整邰家基业!”女的安慰他。r
绫绢遇火即熔,映着他们的瞳孔,窜起小小的幽蓝的光,随后灰飞烟尽。r
车马声远去。r
鸦声凄戚,风儿清寒,成簇的梨花随着风飘起来,在褪色的高墙下凋落。r
果真是一场春梦。r
——全文完——r
(结局和实体书上不一样,一个HE,一个BE,满足不同口味读者需求。总的来讲,这是个红颜祸水的故事。不许骂阿梨,如果你在那个父权社会搅入政治博弈,你会更糊涂,命运会比她还惨。所以,这个故事很好很好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