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阁里,柳上原静静的听南宫梦低声的吟唱着这首曾经熟悉的歌谣,然后他轻声道:“你居然还记得这首歌?我自己都忘记了。” r
“我小的时候听你唱过一次,”南宫梦微笑着说。 r
“在哪里?” r
“就在柳上原,十二年前。” r
“十二年前,那时候你多大?” r
“四岁。” r
“那今年你十六岁了?” r
“嗯。” r
“那一年,我十六岁,”柳上原轻轻的说,好象是自言自语。 r
冷汗微微的沁出了薛小海的后背。他缓缓把苗刀收回了刀鞘,谨慎的掀开了帘子。一个青衫的青年和一个白衣的女子坐在桌前,桌上横着一柄乌黑剑鞘的长剑。薛小海第一眼就认出了南宫梦正是在楼上探头的白衣女孩子,可是此时他却不得不把心神集中在那柄剑上。 r
“这位公子,能否借剑一看,”薛小海忽然变得恭敬起来。 r
“请,”柳上原伸手道。 r
薛小海默默的上前,捧起长剑,又后退一步,凝视剑鞘良久,这才轻轻的捏住了剑柄,稍稍用力,将剑拔出了半尺。修狭的剑身上似乎蒙着一层灰尘,剑光很淡,没有一字的剑铭,也没有半分的装饰,是一柄朴素而古旧的剑。 r
薛小海吸了口气,缓缓将长剑放回了桌上:“果然是凛冽长锋,在下见过柳大侠。” r
“见到薛公子,也是鄙人三生有幸,”柳上原微微笑道。薛小海利器在手,本可忽然拔剑下手。可是自始至终,柳上原的神色没有变过分毫。 r
“在下不知道柳大侠光临金华,未曾远迎,柳大侠多多包含。” r
“贤父子事务繁忙,不敢讨扰。”两人你来我往的叙礼,竟是颇为平静。 r
“江湖上的一些梁子,在柳大侠面前动刀动枪,让柳大侠见笑了。” r
“没有刀剑不成江湖,原本是寻常事,在下也是偶然遇见。” r
“柳大侠只是路过金华?” r
“取道往福建去。” r
薛小海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现出了笑容:“不知道柳大侠什么时候走,可能让我们父子尽地主之谊呢?” r
“明天我就走,不敢打搅府上。未克造访,尚请见谅。” r
“可惜,可惜,”薛小海笑道,“那我只好祝柳大侠一路顺风,我现在下去收拾残局,即刻离开,免得打搅了柳大侠陪伴佳人喝茶的雅兴。”薛小海的眼睛往南宫梦身上狠狠地盯了一眼,南宫梦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好象那眼神穿透了她的衣衫一样。 r
“哪里,这位姑娘我并不认识,偶尔遇见,薛公子恐怕误会了。”柳上原微微皱眉。 r
“哈哈哈哈,晚辈愚昧,那我先告辞了。” r
眼看着薛小海转身走向门口,柳上原忽然道:“薛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r
“柳大侠但说不妨。” r
“月七娘已经有丧夫破家之痛,无论对错如何,请薛公子卖在下一个面子,放他们去吧。” r
薛小海脸上忽然有了不豫之色,皱眉道:“柳大侠,这恐怕不太方便,这贱人今次骚扰上门,只怕不加惩戒……” r
“请薛公子卖在下一个面子,放他们去吧!”柳上原打断了他的话。 r
“柳大侠,这毕竟是我们天武的事情,与柳大侠并无关系。” r
“请薛公子,放他们去吧。”柳上原的声音低了下去,他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长剑,脸上一分表情也没有。 r
踌躇良久,薛小海拱手道:“柳大侠有命,安敢不从?算这贱人命大了。”他走出雅阁,挥手对下面喝道:“小子们撤了,今日柳上原大侠在此,我们总要卖个面子。” r
柳上原不顾南宫梦惊诧的眼神,走出雅阁拱手道:“多谢,我送公子出去。” r
两人缓步走到了茶楼的大门口,薛家的弟子都退了出去,月七娘衣衫残破,可是不顾身边色迷迷的目光,只是狠狠地盯着薛小海。两个镖师也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的护在她左右。 r
“后会有期,”柳上原道。 r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和柳大侠多多亲近,”薛小海距离柳上原五步开外,两人远远的互相行礼。 r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小地方没什么可招待的,以此聊表心意。”薛小海从怀里摸出一叠子银票,都是一百两的大票面,恭恭敬敬的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r
“柳某并不缺钱。” r
“算柳大侠赏我们父子一个面子,请柳大侠万勿驳了我们的情面。” r
柳上原犹豫片刻,终于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 r
“贱人,今日你有贵人相助,算是你命大,以后少出现在我们薛家的地面上,还能多活几年。否则,你那死鬼丈夫很快就有人陪了!”薛小海恶狠狠的对月七娘喝道,转身向门口走去。 r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的南宫梦忽然看见月七娘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月七娘忽然冲向了薛小海,峨嵋刺狠狠的点向了他的背心,对自己却全无防御。“你杀了我好了!”月七娘的呼声刺耳,“让我去陪我丈夫!” r
南宫梦刚要惊呼,柳上原已经捏住了月七娘的峨嵋刺,手指一绞就将峨嵋刺卸了下来,随即他挥手击在月七娘的肩膀上,一股柔劲将她送出一丈开外。月七娘无力的倒在地上,柳上原朗声道:“薛公子,恕在下不能远送。” r
轻声的冷笑中,薛小海走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r
柳上原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知道薛家的弟子们都走远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月七娘,静静的面对着她凄凉的眼神。他又看了看那两个鲜血淋漓的汉子。 r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借用片刻。”他对着楼上的另一个富商说。商人知趣的解下外袍递到了柳上原的手中。他转手把外袍扔给了月七娘,什么也没有说。月七娘一动不动,任那件袍子落在她身上。还是苏姓的镖师展开了袍子,盖住了她裸露的肌肤。 r
“拿这些银子,你们走吧,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柳上原轻声说。 r
“不如让薛家的人杀了我们好了……”月七娘喃喃的说,忽然她一把甩开身上的袍子吼了起来,“我不要银子!不要人家可怜我!我不怕死,让他杀了我好了。反正我已经家破人亡……我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r
此时南宫梦下了楼来,默默的站在柳上原的身边,她看见了月七娘的眼神,心里猛的一痛。那种凄凉绝望的眼神已经了无生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里割了一刀,南宫梦忽然觉得想哭。 r
柳上原默默的听着,并不回答。月七娘流着眼泪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哭出了声音,她将那件袍子抱在胸口遮掩住衣衫的裂缝,瑟瑟的颤抖着。南宫梦听见她哭声中的低语:“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 r
“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 r
这句话好象锤在了南宫梦的胸口,让她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她愣在那里,连柳上原无声的离去了都没有察觉。 r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南宫梦终于追上了柳上原。 r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柳上原看也不看她向前赶去。 r
“那薛家的小子分明是个淫贼!就凭这个我们也该要了他的性命啊!”南宫梦忿忿的喊道。 r
“怎么要了他的性命?他的武功有多高你不是没有看到,这里就是薛家的地盘,方圆十里内至少有薛家的两千子弟你知道不知道?薛小海的父亲一对寒铁戟纵横江南三十年无对你可明白?谁能去取他的性命?” r
“可是你是柳上原啊!” r
柳上原忽然停下了脚步,狠狠地看了南宫梦一眼:“柳上原并非天下第一,即使天下第一,也并非不死。就凭刚才薛小海带的人马,我最多只有五成胜算。大家各让一步,我已经尽了全力。难道真要我拔剑拼命,才算是尽了江湖道义?” r
“可是任凭一个寡妇被欺负,难道这就算江湖道义?杀人偿命,薛家的人就该偿命的嘛!”南宫梦的小脸胀得通红。 r
“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江湖。” r
“那到底什么是江湖,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r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柳上原缓缓的说着,避开了她的目光。 r
南宫梦愣在那里,看着柳上原消失在小街的尽头,修长的背影有一点萧索,有一点沧桑。 r
夜深人静的时候,南宫梦在远水客栈的上房里睡觉。金华只有一间客栈,而这间就是客栈里最好的上房,不过南宫梦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毕竟和她家里比,所有的客栈都太糟糕了。实在睡不着,她只好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想心事,再就是百无聊赖的看着屋顶出神。 r
她知道自己在金华不能久呆了,按照她的经验,家里的二管家一定正带着一帮老妈子连夜往这个方向赶来。虽然柳上原觉得南宫梦的追踪术已经如鬼神一般,可是南宫梦知道,自己这点道行和家里的老妈子们不能比。她们才是真正的闻风而至,如影随形。如果被他们捉了回去,自己这次偷跑出来找柳上原的打算就通通落空了。 r
“难道跑那么远,就见他一面然后回家么?”南宫梦愁眉苦脸的想。可是细想起来,不回家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见柳上原一面,自己难道可以跟着他天涯海角的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