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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r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

(艾青 《我爱这土地》)r

——题记r

时值农历八月十六,刚刚度过中秋的人们,嘴角还留着昨夜月饼的余香。“月有阴晴圆缺”,昨夜之月,经历了十余天的运转才达到圆满,但因为台风雨,已隐没在云层之中,所以即便如何圆满,却是对钟晟鸣之残缺。在这个清早,2010年内肆虐粤西最强烈的台风“凡亚比”终于逝去,暴雨渐渐消停。“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钟晟鸣内心充满了这样一种虚脱的感觉。r

在祖屋的厅堂,母亲静静地仰躺着,穿上钟晟鸣帮她刚刚换好的平时最喜爱的蓝布格子衣服。母亲双目闭上,嘴巴合拢,脸色红润依旧,黑白参半的头发让梳好,尽管已然故去,但仍然拥有暖乎乎的体温。她的脸部是这样的安详,虽然经历了九天没法言语的痛苦,或者说是麻木神经已没法感知的痛苦,但这些完全没有反映在她的脸上。此刻,她好像无怨无悔,从容得让钟晟鸣宁愿认为,母亲仅仅只是还在睡着。r

人们逐渐黯然散去,另一批人纷纷赶来。在这大都外出广州、深圳务工的平时静悄悄的“留守乡村”里,不知怎么突然间从各处冒出了这么多的老少乡邻,都过来看母亲最后一面。r

钟晟鸣默默地走出祖屋大门。经过了八天形影不离的日夜照料,他脚步和心情一样沉重。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深圳一家防腐剂制造商的电话:“我要订购一副长1.66米、宽0.5米、高0.5米的玻璃匣子,一整套由福尔马林等元素组成的防腐剂,及其工具,请用特快专递,加急,加急费由我照付,马上装货,货到付款,明天之内抵达我这里,我地址和电话是这样——,我另发手机短信给你。”r

“好!照办,会按时到货。”对方利索地回答。r

大哥托人到屋东边一公里处的山岭找一处坟冢,待母亲火化之后就葬在那里。r

大家站在屋子前面的空地,都神色凝重地商量母亲后事。大哥打电话叫来了道工佬,准备晚上打斋,做法事。r

“我提出一个想法,对阿婶不作安葬。”钟晟鸣平静地说——在钟晟鸣的家乡,对母亲俗称“阿婶”。r

“你说什么?”大哥、大嫂和二姐都惊诧不已地望着钟晟鸣。r

钟晟鸣沉默着,他实在不忍心这样让母亲离去,还想在以后回到老家的时候,能看到母亲的身影,但母亲确确实实已然去世,这明显是无法逆转的一个事实。为此,他处于深度的思考之中。然后,他鼓足勇气,平静地公开一句久藏着的心里话:“我要将阿婶永远安置在祖屋厅堂中,将阿婶的遗体放入玻璃匣子,调好遗体防腐剂,永远保存着阿婶的遗体。”r

这仿如平地一声惊雷!令人毛骨悚然,大哥、大嫂、二姐以及乡邻们无不面面相觑。r

“不怕腐烂吗?”有人说。r

“不会,现代科学已经相当发达,我曾作过多方面考究。只要调好防腐剂,封好,就可以长期保存,跟人睡着一模一样。”钟晟鸣回答道。r

“但一条尸体摆放在家里的厅堂,既不吉利,也会吓倒人。”大哥说。r

“自己的母亲,肯定保佑子女;母亲一生善良,从不吓唬人。”钟晟鸣解释。r

“可按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也从来没有谁这样做。”乡亲表示不解。r

“是的,但希望大家能体谅我……”钟晟鸣接着对大家说:“我给你们讲一则真实的故事。在国外民间,在印度南部安得拉邦地区的一个乡村内,有一名英语教授叫赛义德?阿卜杜勒。1985年,他的母亲去世后,因为深爱自己的母亲,他不愿意将母亲埋葬,就作出一个骇人听闻的举动。他不忍心让母亲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就把母亲的遗体用防腐剂处理好,再放入一个玻璃匣子内,摆放在家中。为此,阿卜杜勒的妻子因不堪忍受他的这个做法而离他而去。这事在当地也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后来,阿卜杜勒一直完好无缺地保存着母亲的遗体,过着独居的生活,但他可以天天看到自己的母亲。20年后,也就是2005年10月初,阿卜杜勒去世。遵照他的遗愿,人们把他和母亲合葬在一起,让这对母子生死都不分离。”r

大家听后,才有所认识,但无不感叹唏嘘。这样匣子藏尸,与其说是钟晟鸣的一种独创,毋宁说是他的一种借鉴。因为,他万万忍受不了心爱的母亲就这样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r

“全中国,在民间,有史以来都见不到谁像你这样处理亲人后事的,只是,如果以后其他人都学你这样做,那怎么办?”有乡亲感叹说。r

“我以前也跟不少朋友讨论过印度孝子阿卜杜勒的故事,大家都只是听说而已,却没有谁表示会学着做。我相信,在我们中国,在民间,没有谁会效法我的。”钟晟鸣言之凿凿。但无论如何,大哥是绝不同意弟弟的这一怪异做法。嫂子和二姐,同样地不赞成钟晟鸣的意见。只不过,钟晟鸣的主意是那样的明朗,态度是那样的坚决,谁都拗不过钟晟鸣,慢慢地,就只能是听从他的决定了。r

第二天,一辆快递公司的专用货车开到钟晟鸣祖屋东边的公路。停车后,快递人员将一个硕大的特快专递包裹风风火火地送到了钟晟鸣手中,这是他昨天订购的玻璃匣子和防腐剂。r

钟晟鸣将这些物品搬回屋里,大家帮忙动手。在忙乎了一个多小时后,在厅堂中央,他将母亲的遗体妥善地安放在玻璃匣子里。r

透过玻璃,大家看到母亲两目闭合,仰躺在匣子里,穿着新换的红蓝相间的长袖寿衣,两手平放在两腰旁,戴着花红寿帽,穿了红色布鞋。一切都是如此的恬静、详和。钟晟鸣看着看着,猛地又跪了下来,犹如猿猴于深谷哀鸣,他又长嚎了一声:“阿婶——”。接着,他与哥、嫂、姐点起香火香纸,对着母亲跪拜。r

然后,钟晟鸣席地坐在匣子前,心情失落到冰点。“阿婶,你就这样走完了84年的人生路。”他低头喃喃地对自己说。他思绪翻滚,深深懊悔自己常年在深圳为外贸业务奔波打拚,所以无暇长伴于母亲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