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云轻笼,夜色浓重,暗淡的下弦月在半空若隐若现。相府沉浸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中,偶有鸟儿扑哧的闷响,猫儿的呜咽,也不曾惊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然而此时,他们的主人还披着一袭白衣,安然地立在窗前,他神色平静,而那双眼睛,却有着洞穿一切的深邃。他身后,站着一脸慈祥的管家谢方,“少爷,既然那庄雪鸢是那种身份,您要如何安置她？”r
“静观其变。”就凭齐远搜捕她的势头,韩易肯定她日后必有用处,“先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出府。”就他对雪鸢的了解,知道她不似一般女子的乖静,加上她的那张脸,一旦抛头露面,难保不会被知情人认出来,何况他也怀疑雪鸢佯装失忆另有所图,如此这般,她要是出府,极易生事端。r
“是。”谢方略一点头,便将话锋一转,道：“少爷,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朝里出了很多事啊……”r
韩易转身背对窗棂,将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片刻后只冒出一个字,“说。”r
“右相袁共君半月前已把独女袁英嫁与太子,和王上成了亲家……”r
“嗯。”这点韩易早已料到。r
“他暗中动作,设计陷害吏部尚书王公月……”r
韩易身形微振,声音却毫无波动,“那公月现下……”r
“王大人他……已被定罪……家财尽数充公,连诛满门……” 谢方哀叹一声,又道：“大家都知道王大人是被冤枉的……只恨袁贼奸猾,后台关系复杂,仗势欺人……谁都不敢为王大人出这个头啊!”r
“是什么罪名？”r
“说是他勾结西凉人,通敌叛国,铁证如山。”r
黑暗中,韩易微微眯眼,“他还真是做得出来……”r
“袁贼还进献美姬入宫,王上现下日日沉迷酒色,近来数日都未上朝啊!而且……” 谢方稍稍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袁贼还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说……左相会利用女人,他也会……” 他最后的言语消失在一阵杯盘破碎声中。r
“少爷……” 谢方受惊慌忙地下跪。r
韩易双手紧握成拳,左掌的伤口因为方才猛烈的碰撞而撕裂,鲜血顺着掌沿滴滴下落……利用女人——这是韩易最不愿接受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这也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为仕途,为报家仇,他将未婚妻子拱手送给了卫王那个老淫棍!这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r
室内虽是昏暗,谢方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韩易的恨和痛,他兀自起身,幽幽道：“另外,郁妃她……怀了龙种……”r
凄清的暗夜,冰冷的月光,衬得韩易的身形孤寂而萧索,半晌,他哑声道：“去睡吧,谢老。”r
“诶,少爷也早些歇着。” 谢方跨出门槛,将门带上后,对天一阵长叹,他的少爷,何时才能活得快乐些？r
屋内独留韩易一人,默默清理他散落一地的悲伤……r
清晨醒来,雪鸢只觉神清气爽,相府的吃穿用度果然比之前舒服,最让雪鸢喜爱的便是那木桶花瓣浴,用新鲜的时花泡澡,满室氤氲的那种浪漫芬芳,真是让人极度销魂。泡澡之后的睡眠也变得更为安稳,一夜好眠,还做了个美梦。r
洗漱完毕,雪鸢才注意到伺候自己梳妆打扮的丫鬟换了个生面孔,当下肯定又是韩易新调来的。丫鬟长得白净秀气,约十四五岁的年纪,很青涩单纯的样子。问她名字,她只红着脸怯生生道了句：“翠花” 。r
雪鸢挂汗,“翠花……”r
那丫头羞涩地点点头,又补充道：“翠香是奴婢的姐姐……”r
雪鸢再次挂汗,连当丫鬟还攀亲戚的,这社会……“翠花,你看这样……我给你另起个名儿可好？”不然以后差遣她真会习惯性多一句“上酸菜”。r
“好啊!”那丫想都没想,“小姐怎么叫奴婢都行!”r
这下好办了,雪鸢稍加思考,“就叫你可乐吧!”先前不有个旺仔吗。r
这丫头反应很快,喜气洋洋地下跪道：“可乐谢小姐赐名!”r
最看不惯旧时行跪礼了,雪鸢正欲扶她起来,却听屋外传来谢方的声音,“翠花,小姐可准备好啦？公公在前厅等着呢!”r
“诶……就好!”可乐高声应道,“小姐,我们快些吧,公公可是宫里的人。”r
公公？雪鸢郁闷地问：“我不认识什么公公啊？他找我干吗？”r
结果很快就揭晓了,看着眼前整箱的银两,整盒的首饰,雪鸢不得不承认,韩媛的做事效率超快,昨日刚刚允下的承诺,今日便兑现了。就在她抓着一把珠宝发愣之际,那太监道：“公主还专为韩小姐挑选了几位太医,就候在外头,不知小姐现下可便……”r
“呃……不了不了……我现在好些了……”雪鸢忙摆手拒绝,太医一来,她岂不穿帮。r
“相爷,已经想到了医治小姐的法子。”谢方连忙帮衬,雪鸢骗公主,他是知道的。r
“啊,我看……也是不必……” 那太监挑眉瞧了瞧雪鸢,眉目间尽是了然,他平日阅人无数,这女子生机勃勃,灵动可人,哪像公主说的将死之人。r
雪鸢道了声谢,又仔细欣赏起那些珠宝来,想这时代虽然原始,这些饰品的工艺却不容小觑,样样都是精致无比,叫人惊叹。太监见她双眼放光地盯着那些饰物,不禁叹了口气,又是个攀龙附凤之辈,忽然想到他此行还有一事,便又躬身道：“韩小姐,咱家还有一礼要献给小姐。”r
雪鸢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上的那些饰物,口气随意似是敷衍道：“哦？是什么？拿出来看看。”r
太监自怀中取出一小巧的锦盒,行至雪鸢身侧,低声道：“此物必需由小姐亲自打开,并收下。”r
见太监如此神秘,雪鸢终是被挑起了兴趣,扭头道：“是什么啊？”r
“呵呵……小姐打开便知道了。”太监一脸笑意地将盒子递过去。r
“哇!好美啊!”那锦盒里赫然放着块紫晶牡丹雕花,小巧精美,剔透晶莹,一看就不是凡品。雪鸢迫不及待地伸手欲取。r
“慢着!”一道清冽如寒冬风雪的声音冷冷响起,语气中隐含了一丝警告的意味。韩易白袍轻扬,潇洒优雅地大步度到他们面前,脸色凝重,“公公,请把这个送还给三殿下,舍妹,可受不起!”他边说边拿过锦盒,放回太监手中。雪鸢不解地看向他,虽然很不舍,却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毕竟这里是韩易的地盘。r
“呃……可是,这是三殿下为答谢韩小姐保护公主而特地赠予的……” 太监面露难色。r
“哦？是吗。”韩易启唇一笑,笑里却满是讽刺,“公公不会不知道这紫晶牡丹的意思吧!”r
“呵呵……左相大人也知道,咱家是奉主子之命办事,从不多加过问的。”r
“那你回去告诉三殿下,我韩易只得这么一个妹妹。” 冷冷地抛出这句话后,韩易又带着温柔的笑意地看向雪鸢,“公主的赏赐,你可喜欢？”声音是雪鸢从未听过的柔和。r
“喜欢……”雪鸢楞楞地回答,帅哥的温柔实在太具杀伤力。r
“那就拜谢公公,送他出府吧!”韩易淡笑着下逐客令。太监站在那儿欲言又止,尴尬万分,不待雪鸢有反应便转身就走。r
哪料雪鸢又唤住了他,“公公请等等!”r
太监一脸期待地转身,“小姐可是改变主意了？”r
只见雪鸢快速地挑出几件珠宝,搁置一旁,软声道：“劳烦公公把这些都搬回去吧,雪鸢留几样就够了,谢公主赏赐。”一听是这些,太监的脸又暗了下去。r
“还是留着吧,公主既然送出,就没有收回的道理。”韩易来到雪鸢身侧,温声道。和韩易对视一眼,雪鸢点头莞尔一笑,又对太监福了福,道：“恭送公公。”r
那太监叹息着离去,轻轻摇头,真是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兄妹……r
“那个三殿下是谁？为什么我不能收他的紫晶？” 待太监走后,雪鸢才忍不住道出自己的疑惑。r
韩易看了雪鸢半晌,淡淡笑道：“这个你无需知道,只是若以后再有人送你那紫晶,切记不可接受。”r
“为什么？”雪鸢这刻真是恨死了韩易,说话不清不楚。r
一边的谢方立刻笑着解释。“呵呵……小姐有所不知,三殿下乃是卫国的三皇子,他虽才华横溢,气度不凡,却是绝顶的风流,这紫晶便是三殿下游戏花丛的标记啊,一旦有了中意的姑娘,他便会赠予紫晶,并定在三日内与之……燕好,若是还能深得他的喜爱,他方会将她纳为侍妾,若是不甚欢喜,就弃之……所以相爷这是在保护小姐啊!”r
“世上居然有这么贱的男人!”雪鸢怒骂道,浑然不知韩易与谢方闻言后的惊异表情,又问道：“可是他都没见过我,怎么会给我那个东西啊？”r
“呃……三殿下素来和公主要好,或许是从她那儿知道了小姐,好奇吧……”谢方答的有些犹豫。r
“报告相爷,樱将军求见。”一小厮进门道。r
“让他进来。”韩易正色道,见雪鸢仍立在一旁,又道：“雪鸢,你先回去吧。”r
雪鸢瘪瘪嘴,将看上的几样饰物拿着一并带走。在出门的时候刚巧与樱雄擦肩而过,对此雪鸢自是毫不在意,当然也没有发现樱雄自见到她便再也没有收回的目光。r
樱雄瞪大双眼,仔细地将雪鸢从头看到脚,脑子飞速搜索记忆。没错,年龄,外貌,气质,都很符合……假如他没猜错,这个人就是她的女儿——齐霜,如果真是这样,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正兀自看得入神,“雪鸢,很漂亮不是吗!”冷不防韩易淡极冷冽的语声传来,竟让他有种冰刃刺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