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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1 楔子


  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杀人放火的享尽荣华,吃素念经的活活饿杀!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明末民谣

  崇祯九年九月初,开封府,禹州。

  “谢过大姐”,隔着篱笆门,李际遇将水瓢递了回去。

  “兄弟是哪庄的?”

  “俺是登封的”。

  村妇闻言,关切道:“流贼退了不曾?”。李际遇回道:“昨日听说,八月二十六,官兵与流贼大战了一场,地点正是在太室山,俺唐庄”。

  村妇同情道:“你家里——”

  李际遇回道:“流贼来时,俺正在太室山挖矿,俺藏到山上,家中还不知如何”。村妇叹了口气,道:“俺这里离流贼也是太近了些,鳖在这里不稳便,俺是个妇人家没脚的,几回劝俺男人跑反去,可他不听俺的,兄弟你说这流贼会不会突鲁下来——”,却见李际遇抬头望着什么,她回头一瞧,只见自家黑黢黢的麦秸屋顶上长着几只蘑茹。李际遇意识到失态,来不及回复村妇的问题,道一声取扰了,便收回目光,转身走了,走出不几步,村妇在身后道:“兄弟莫慌”,说罢去了锅屋。

  李际遇接过两个杂面饼子,再次道谢,便拄着棍走了。

  刚出村子,李际遇便嚎道:“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随着念唱,他脚下张了口的鞋底,也啪啪地拍打着节奏。开了城门迎闯王,但是,让李际遇吃不着,穿不着的正是闯王这样的流贼。

  闯王高迎祥,今年一月,在滁州朱龙桥被卢象升杀得尸横遍野,之后,高迎祥被官军穷追了几个月,连续败于七顶山,杨家楼,朱仙镇,登封,七千精骑俱尽。终于,一个多月前,高迎祥被孙传庭生擒于陕西黑水峪,此时,高迎祥已被崇祯剐于北京西市。高迎祥被生擒,是崇祯剿贼取得的一大胜利,此后,诸多流贼畏惧请降。

  闯将李自成却很少出陕,在去年,李自成在陕西连续击杀了大将艾万年,曹文诏。

  高迎祥已死,他死后,由他弟弟高迎恩收拾余烬,五年内将无人再自称闯王。

  上个月,登封县又来了一股流贼,具体是哪股,登封县志居然说来的是闯王,而闯王高迎祥此时已被剐于北京,李自成只是闯将,并不是闯王,这个时候李自成也根本没来河南。登封县志是抄了《明史》的错误。

  于是,李际遇便被这股不知名的流贼撵到百余里外的禹州来了。

  临近秋收,村边的谷子地里,狗尾巴一样的果实坠弯了秸杆,所谓谷子便是小米。面对千重谷浪,李际遇驻足观看,他不知道的是,这将是许多人眼中的最后一场收获。李际遇忽然发现一株秸杆上结了两个穗子,他端祥了一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将双穗株给掐了。

  在掐下穗头的瞬间,他心头泛起不祥,接着,就如魔咒一般,忽听身后有人吆喝:“囚攮的讨饭贼,莫走!”。李际遇回头看去,只见由村边的一棵大树上跳下一人,一边冲他奔来,一边嘴里不干不净,“没廉耻的老娼根”,老娼根的意思就是婊子养的。奔到近前,那人二话不说,一拳迎面打来。李际遇轻巧地一躲,腿下本能地一勾,对方便摔了个狗啃屎。

  李际遇笑道:“好个麦田守望者”。

  守望者由地上爬起,大怒,再次扑将上来,迎着对方的虎势,李际遇一个撩阴脚踹了上去,守望者怪叫一声倒地。李际遇上前用脚尘啪了啪对方的脸,那人已昏死过去。李际遇四下望了望,田野中只有谷浪的唰唰声,及偶尔一两声鸟鸣,寂然无人。他便伏下身来,在守望者身上乱捏,当捏到一小块硬物时,他探手从对方怀中掏出一小块银子,也有三五钱重,接着,又摸出十几文铜钱,李际遇便立起身,急急地去了。

  静静的颍河,船只缓缓,鸭鹅嬉戏,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好一片茂盛与生机的绿。已近黄昏,日头忽地一变,将大地渲染得一片辉煌,仿佛救世主降临前的万道神光。李际遇由河边的林中钻出,便立刻置身于天堂般的辉煌,他心里赞了一声。这哪里象乱世。

  眼前的河道由东南折向正东,“第五个弯”,李际遇心中默记。颍河源于太室山下,李际遇的家也在太室山下,他由太室山一路沿着颍河,向东南行了百余里,百余里,五个弯,不算多,不算太迂回。他查看航道,怕的是两地间的直线距离是一千里,但由于河道迂回,航程增至三千里。他又看了看十余丈宽的河面,如果在河道中央行船,便处于两岸弓手的射程下,若在河道中间打几根木桩,更能轻易地断绝河道,他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心道雁还没打下来,便已想着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了,自已一个流民般的存在,却在这里谋画江山。

  在前世,不,在后世,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艘木船逆流而来,李际遇站起身,见船上载着漆黑的炭,待船驶近,李际遇冲船家喊道:“这炭几个钱一石?”。船家一边撑着竹篙,一边向岸上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花子正在喊话,船家迟疑了一下,心道自已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花子,自已也不过是一个逃了籍的流民,便回道:“五个黄钱一石”。

  李际遇又问道:“哪里的炭?”。“鲁山”。“是由哪路河道上来的?”。“沙河”。

  李际遇闻言,哟了一声,道:“那可远了,怕没有八百里”。船家回道:“七百里,登封闹贼,炭下不来,只得去鲁山载炭”。

  鲁山县在禹州西南,两地相距不足三百里,但如果走水路,得七百多里。沙河是颍河的一条支流,炭船由沙河向东顺流而下,但当折入颍河时,便又是逆流而上了。

  夏虫声中,颍河岸边,一处人字形窝棚中,李际遇半身躺在窝棚外,仰视繁星点点,银河可见,还有那流星不时划过夜空,他不由想,这些寻常的光景,在后世是多么地罕见与诗意。

  “曾经,满天的星光,满天的醉,我想捡起,女孩的泪;曾经,飘零着雪花,飘零着碎,那里有我,轻轻地愧”,李际遇默念着曾经的自已,渐渐地恍惚了起来——

  一片嗡嗡哦哦的诵经声,在一片宽大的席棚下,坐着许多和尚,盘坐在上首的中年和尚双手合拾,一同念诵着,又不时腾出一只手来,执起身边的铜铃,摇晃出几点清晰的金属声。这片嗡嗡哦哦声,蕴含的是悲悯还是滥竽充数?抑或是对人世间的无能,无奈与逃避。

  席棚外散落着些人字形的窝棚,极目放眼,却是在一座平顶山上,四周是一圈石墙,由石墙看下去,山势徒峻,几成悬崖,让人觉得这圈石墙立得多余,敌人怎么可能从悬崖下攻上来?石墙上立着几个持棍背弓的武僧,一个武僧忽地叫道:“李头领来了”。

  李际遇大步走向诵经的席棚,身后簇拥着许多刀枪,中年僧人从席棚内急急出来,喝道:“李小哥,你欲做甚?”

  李际遇道:“师傅,我不与寺中为难,只是卧榻之旁,岂容它人酣睡,只需将御寨山让出——”。中年和尚怒道:“李三,你几番空手上山,便是为了懈怠我等?如此心机,我都快识不得你了”。

  李际遇道:“只怪御寨山易守难攻,我不欲多伤人命,方才如此,弟子此来,只是请师傅们下山,将山寨让出”。说罢,李际遇不再理会中年和尚,在寒光的簇拥下,进了经棚。

  中年和尚一跺脚,仰天叹道:“冤孽!当初就不该传他武功”。这时,由寨墙上奔下几名武僧,一名武僧向中年和尚施礼道:“玄机师叔,此事怎生是好?”。玄机又是一跺脚,道:“今日伏魔卫道,有死而已”,说罢奔向经棚。

  经棚内,李际遇立在上首,正与玄机斗嘴。

  李际遇道:“弟子优容寺里已有数年,各县乡兵,教头皆是寺里所遣,前年,杨嗣昌又从寺里调走七十名武僧,专事剿杀义军——”

  玄机立在下首,打断道:“有明以来,我少林屡经朝廷调遣,杀倭,剿贼,卫国除魔乃我少林本份,你既是从了贼,便莫多说,只与我刀剑说话”。

  李际遇道:“弟子的刀上不欲染上少林的血,弟子只请寺众让出御寨山”。

  玄机道:“海宽师叔不在,此事非我一个武僧都提举做得了主,今日有死而已”。说到这,玄机的语气忽变得严厉,道:“只是你——得我少林绝技,丧心从贼,也就罢了,却反来为祸少林,只怪我从前有眼无珠”。

  李际遇忽地冷笑,道:“如今的天下,是朝廷为祸,而非弟子为祸,少林不念天下苍生已坠汤火之中,却助纣为虐——师傅又说什么少林绝技,少林绝技有几样不是得自天下,枪法得自峨眉,剑法棍法得自俞大猷,拳法不及武当——既是得惠于天下,便要惠济众生,怎可做朝廷的鹰犬”。

  “住口!休得羞辱我少林,少林之耻,只在传艺于你,你可敢与我一决生死?”

  “师傅,弟子如今是带兵的人,一身系数万人安危,恕弟子不能领师傅大教”,说罢,李际遇一挥手。

  御寨山上一片哭嚎,片刻后,哭嚎声渐渐小了下去,而山顶上的血污,却弥散开来。

  这时,景象一转,一个头顶神光,高鼻深目的和尚徐徐道:“既是受艺于少林,怎可不见一些香火情分,如此滥行杀戳?你需记住了,普救天下之时,谨勿再堕入魔道,前车之鉴,切鉴切戒”。

  李际遇便醒了,耳边依然是夏虫喁喁,他睁开睁,星空浩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