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张府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琳儿显然没有睡好,重重的黑眼圈在眼周画了一圈。r
一见我回来,她急忙追近几步,将我细细打量一番,没看见她遗失的耳环,于是红了眼眶,哭道,“小翠……那可是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你都去了哪儿,我的耳坠子呢？”r
“哗”我长鸣了声,拍拍翅膀,弯腰用嘴将系在脚上的细绳解开,将纸条放进她的手心。r
她眨巴着大眼睛,勉强收了眼泪,将手心里的纸条打开了。r
她的表情先是惊讶,再是娇羞,而后惊疑,然后开心……总之,打开纸条的瞬间,关于那只珍贵的耳坠子的事,就这么过去了。r
“真的是他的字。”她冷静下来,再一次展开纸条,然后笑。r
只不过一会,她又敛起笑,有些不确信,“真的是他的字吗？”r
又看一会,似乎又踏实了些,道,“应该是他的字吧。”r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中华语言的博大精深,同样一句话,反反复复地说,竟然有这么多的意思呀。r
“那么我,应该怎么回他呢？”r
将是不是他的字念了第一十八遍之后,琳儿终于决定相信李平的笔迹,说出了另一句话,然后细细地将纸条收进怀里,压在心口,然后坐回窗边,托着腮,认真而苦恼并且甜蜜地想着应该如何回信。r
我一直等到傍晚,终于看到琳儿开始提笔回信。好奇地想飞近点看看,琳儿立刻察觉,拿手遮住笔迹,红着脸对我,“不许偷看哦,小翠!”r
我讪讪地飞远些,昂起我骄傲的小头颅,不看就不看,姑娘我才不稀罕!r
琳儿写好回信,将纸条细细卷好,用红绳系在了我的脚上,低声嘱咐,“拜托了,小翠。”然后,将我放飞。r
古人口中的鸿雁传情,大概就是这个情境了吧。r
到李平家的时候,我突然对琳儿的纸条的内容失去了兴趣,只静静地看着李平从我身上取下纸条,细细地读。r
笑意像是投进湖心的石子,在他清澈的眸中荡开一圈圈愉悦的涟漪。r
我愈加心懒,转身去了厨房,找了些吃的,然后睡觉。r
“小翠,帮我……”李平进厨房的时候我正合着眼,听到声音,便提起眼皮看他。r
“看我。”他柔柔地朝我笑,走过来轻抚我的脑袋,“这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r
我听话地闭上眼睛。李平还是李平,我还是鸟。r
我的频繁奔波换来了琳儿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她似乎忘了所有的事情,满心满眼地只想着一个李平。他们通信的纸条都被她收进一个装饰精美的木盒子里。没事的时候,她就把盒子打开,将里面的纸条一遍一遍地重读,一边读一边笑,甜得醉人地笑。r
这样的甜蜜一直持续到某天她被张知县叫出去。r
我在房间里老实呆着,看丫环进来收拾东西。那丫环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看着手脚挺利落的,那天却神使鬼差地将一个木盒子撞翻到地上。要是其他盒子也就罢了,偏撞翻了琳儿装纸条的盒子。可巧那日琳儿走得急,没来得及锁盒子,于是满盒子的纸条,在被打翻的那刻在屋子里翻飞。r
那丫环也吓到了,急匆匆地去拾那些纸条。r
我也吓了一跳,但猛然想起这丫环是做粗活的,并不识字,稍稍心安。r
丫环拾到一半,房门被人猛然推开,却是琳儿回来了。r
看到满地的纸条,琳儿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你在干什么？”r
那一声喝里,有极大的怒气和极度的恐慌。r
小丫环吓得一下跪下,“小姐,我不是故意的……”r
“滚出去!”琳儿怒吼。r
小丫环立刻站起,匆匆地跑了出去。r
琳儿冷着脸锁上门,然后面无表情地跪下来,一张一张地将地上的纸条收好,却不放回盒子,只是收进怀里,紧紧抱着。r
情况似乎不太妙,这次出门,不知琳儿又遇到了什么。r
只见她将点燃的香炉拿了过来,打开香炉的盖子,而后,将手中的纸条一张一张地放进去。纸条遇着碳火,没一会便化成了灰烬。r
我有些急了,急忙飞过去住起一张纸条。琳儿平日多宝贝这些纸条,现在到底是怎么了？r
“小翠!”琳儿扯住纸条的另一端,泪落下来,“他,只是一个教书先生。”r
我怒。所以呢,所以你大小姐要嫌弃人家抛弃人家了吗？r
她的泪落得更凶了,“我爹是什么人,刘公子是什么人？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可能会没命的……”r
我心中一惊,松开了爪子。r
琳儿再不说话,流着泪继续烧她的纸条。r
门被反锁,晚饭送不进来,仆人在门外敲了一整夜的门,琳儿只作没听见。r
到后半夜,敲门声渐渐弱了下去,琳儿突然起身,将案上的灯点亮了。r
灯光下只见她木然地磨着墨,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句话,而后走向我,对我道,“小翠,帮我把他约出来吧,我要跟他把话说清楚。”r
一夜无眠。r
第二天早晨琳儿便到父亲那里去了,回来的时候便带着我出了门,说是要亲自置办一些嫁妆。r
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昨夜琳儿失态的原因她的婚期,越来越近了。r
来的地方我认得,正是琳儿和李平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昨晚我已经将信送到,确认李平读过信才飞回来的,依着李平的性子,断然不会不到。r
但,等待的过程,分外的熬人。r
琳儿只管沉着脸一语不发,同一块布料捏在手上许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唬着陪在一旁的丫环和店家不知所措。r
等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李平终于现身。他的额上有细细的汗,额前几缕长发被风拨得有些凌乱,微喘着气,些许狼狈的样子,却不减秀色。r
“咳。”他轻咳一声,左右张望,有些无措。r
琳儿自然早看见了他,张望一阵后,丢开了手中布料,大声道,“我要出去了。”r
一边说,一边绕过刚刚进门的李平,错身时,两人匆匆交换了一个眼色。r
琳儿带着丫环出门,李平便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丫环已经调走了一个,另一个无论如何都要跟着,琳儿急得快把手中的丝帕扯坏了。r
我拿嘴,轻轻地啄了啄琳儿的脖子。琳儿没有会意,只是不解地看着我。r
我飞起来,绕着她越飞越远。r
“小翠!”她急唤出声,好一会才回过神,转向身边的丫环,“还不快点把小翠抓回来,再弄丢唯你是问!”r
那丫环听罢立刻快跑几步追上我。我等她追上,立刻飞远了些,带着她,远离琳儿。r
“好鸟儿!”追了大半个时辰,小丫环累得够呛,扶着小巷的墙气喘吁吁地求我,“你别飞了行不行？把小姐弄丢老爷会骂死我的……”r
我看面前一堵高墙,便飞过墙去,将她甩到身后。r
她急得快哭的声音从墙的那一头穿过来,“你别走呀!别丢下我一个人呀!我不知道怎么拐出去呀,我是路痴……”r
我在高空中快速搜索,很快在某条隐蔽的小巷里找到了琳儿和李平。r
李平拥着琳儿,好看的眉在额间轻耸出一座小山。琳儿伏在他怀里,默默流泪。r
“总有办法的。”李平轻声抚慰着怀中人儿,柔声细语。r
“哗”我唱了声。r
两人一惊,一起转头看我。r
我绕着他们,飞了好几圈。r
“小翠怎么了？”琳儿收收泪,低声发问。r
李平伸出一只手,让我停在他的手上,道,“我想,它是在提醒我们,你该回去了。”r
我点头。帅哥知我心。r
“我,”李平执起琳儿的手,认真地看着她,轻声许诺,“一定会想办法。所以,别太担心。一切有我。”r
琳儿看着他,刚刚收起的泪又在泛滥。我知她并不能相信身世清贫的李平会有什么办法,但她依旧点头,郑重而认真地点头。有些信任,与现实无关。r
“回去吧。”李平温温一笑,对琳儿道。r
琳儿垂首,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我,道,“你把小翠带上吧。”r
李平微露不解。r
琳儿却笑,“有什么消息便让它带回来给我吧。”r
李平终于会意,点头。r
“我先走了。”琳儿道过别,走出了小巷。r
目送琳儿离开后,李平也垂首看我,对我道,“走吧。”r
我于是跟着李平,回到了熟悉的姚家村。r
一路上李平都神色平静,弄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回到家,便忙乎着生火做饭,招呼我吃东西。r
我哪里吃得下,在饭桌上跳来跳去。r
他微笑着轻抚我的头,轻道,“小翠,我知你为我操心,也知你心急。毕竟,琳儿的婚期,便在三日之后。不过,”他顿了顿,“我这里还未有万全之策。”r
“哗”我忍不住低呼出声,那你怎么还吃得下饭？r
“唉……”李平见我如此,轻叹一声,放下碗筷看我,问,“那么,小翠你,可有什么法子吗？”r
我飞起来,叼着他的衣角将他拉到书房。r
他会意地替我备好纸墨。r
我跳进墨里,然后在纸张上疾走一阵。r
他好看的眉再次蹙起,看着我写的字低吟出声,“私奔？”r
对!我点头,就是传说中的私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