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妖孽就将我从梦乡里叫醒,然后退房结账,带着我驾着马车离开了小镇。r
妖孽看起来像要出远门的样子,马车里不仅有锅碗瓢盆,还有秋冬两季的衣服和厚重的棉被。现在刚刚入秋,天还不算太热,离要用到厚被子的时节少说也有一两个月。也就是说,他有打算带着我在外面游荡一两个月或以上的可能。r
唉,我在心里叹口气,想老天会不会是看之前琳儿宅到可以一两个月不出房门一步,所以特地给我换了个可以一两个月不着家的主人,让我可以换换口味？r
没人的时候,妖孽根本就不喜欢笑,甚至并不说话。但是当我在一旁偷偷地打量他的时候,他总能立刻察觉到,然后转过来给我一个妖孽十分的笑,“别盯着我看,否则就算你是只鸟,也会被我迷住的。”r
我于是无语地收回目光,对新主人的自信抱以无限景仰。r
越是往前走,周边的景物越是萧索,空气的凉意也越来越重,我于是猜到我们正一路向北。冬天了,鸟儿都在往南飞,不知道一般的绣眼怎么过冬呢？r
我正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马车在一家茶寮前停了下来。r
妖孽下了车,到茶寮里歇歇马。我跟上去的时候,小二已经把茶和点心都端上来了。妖孽倒了杯热茶,推到我面前。r
我喝了几口茶,又啄了几块妖孽扔过来的面包屑后,抬头看看左右,才发现整个茶寮就只有妖孽一个客人加我这只鸟。而那厢,小二已经开始收拾桌椅准备收摊。r
此时太阳还高高挂着,离下山少说也有一个时辰,怎么这么早就收摊了呢？r
我有些奇怪,但妖孽却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异样,付过钱后便去牵马车,只是刚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茶寮的小二。r
“公子可是要去梁洲？”他问。r
妖孽轻笑点头,“正是。不知小二哥有何指教？”r
“是这样。”那小二挠挠头,样子和善,“我劝公子还是折回前面的村子,明天一早再过梁洲吧。公子外地人恐怕不知,从此过梁洲必须要越过前面的天狼山。天狼山一入夜,就会出现大批的狼群,非常危险,所以一过午后,这条路就不会有人走。”r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小二哥早早就收摊了呢,幸好他心地还很好,会提醒过路的旅客午后不要再上山,要不然妖孽带着我上山不是凶多吉少。r
“谢谢小二哥提点。”妖孽朝小二哥点点头,然后一甩鞭子,驱马向前。r
我说妖孽兄,你是不是听不懂国语呀,那位好心的小二哥说了,前面有狼……r
我的十二万分焦急是入不了他的眼的,此刻他正专心地赶车,目不斜视,甚至有些神游天外的感觉。于是我转而开始想,如果遇到狼,我要怎么躲开狼的攻击。没一会我就发现自己多虑了。我这小小的身躯,给狼塞牙缝都不够,人家跟本就看不上我。就算真的有只狼饿晕了饥不择食,它也追不上我呀!本姑娘现在可是只鸟儿,挥挥翅膀就能上天的鸟儿!r
不过,我拿眼去看看身旁的人类,想,这妖孽果真不怕狼吗？r
头一次,他对我长久的注视视若无睹。空气静谧,四野空旷,空荡荡的山道上似乎只有这一辆马车行进的声音。太阳已经落到山的一边,红色的光影笼罩着整个山崖,仿佛血色浸染。r
天一黑,狼群就要开始活动了。r
尽管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狼群根本不可能伤害到我,但一想起这里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会冒出一只吃人的狼,我还是忍不住脊梁一阵阵地发寒。r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妖孽跳下车去,缓缓地朝一棵高大的桑树走去。r
这是要干什么呢？我奇怪地想。r
却见妖孽伸出一只手,扶住树干,而后闭上了眼睛。r
山风渐起,吹乱他垂在身后的长发,还有他那身宽大的玄色长袍。他却不动,一直沉默。r
我以为时间也被着奇异的静默凝住不动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手,然后转回马车,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白玉盒子。这个形状的盒子我在李平家的祠堂见多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骨灰盒。r
他又重新走回树下,而后用手在树下挖洞。r
如果我还能说话,我很想告诉他人类跟其它动物的最大区别在于人类会使用工具。像挖洞这种事情,其实可以用锄头或者铁铲,实在没有,用根木棍代替也绝对比双手更加效率。再者,妖孽兄你不是说自己有洁癖的吗？怎么这会突然好了还玩起了泥巴？r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妖孽终于挖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我看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土地里捧出来那个白森森的圆形物体,赫然是个骷髅头!r
我只觉身体里猛然伸起一阵寒意,你说,我是不是不走运地,跟了个神经病或者变态之类的主人？r
妖孽将骷髅头装进骨灰盒,又在附近仔细搜寻,捡了两三块碎骨放了进去。做完这些,他将骨灰盒细细封好,然后抱着骨灰盒倚在树下发呆。r
太阳渐渐地落了下去,月亮东升,爬上树梢,将柔和的银色光辉撒向大地。今天居然是满月。r
银色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深深浅浅地勾勒着他的轮廓。阖着眸,他的呼吸均匀,像睡过去了。天地静谧,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刻,觉得眼前睡着的,只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可怜孩子。他蹙着眉翻了个身,我看见有泪从他紧闭的眼里溢出来,“爹……”他轻轻地唤。r
他好像,在做一个很伤心的梦。正想得入迷,突然听见身边的树丛里有些轻微的异动,几乎同时,一股属于野兽的腥膻味冲进鼻腔。r
我的心“咯噔”一下,箭一般冲到妖孽身边。r
我说快醒醒呀!我朝妖孽“哗”了一声。r
妖孽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r
我急了,死盯着他的脸想要不要飞上去给他一口。可是我很纠结。不知为什么,我总打心里害怕这妖孽,虽然他看着你的时候必定微笑,虽然他说话的时候必定温柔,但我就是怕他,像是一种源自灵魂的恐惧。所以我不敢啄他,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啄了他,他必定很生气。可是,可是周围的异响已经越来越明显,野兽的气息也变得分外浓重,我再不叫醒他,也许,也许他就要葬身狼腹了。r
没办法了。我深吸口气,拍动翅膀,停在他面前。正要开啄,他突然睁开了眼睛。r
我吓一跳,差点从空中掉下来。r
“哗!”我叫了一声。r
“干什么？”他懒懒回我,意兴阑珊。r
我说,你没看到周围的树丛在不正常的移动吗？我转个方向,看到浓重的黑暗里几乎在瞬时亮起了无数盏绿幽幽的灯。r
“哗。”我小声地叫,往后飞一点。r
他依旧坐在地上,不为所动。r
我说……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狼嚎,草木大动,无数个黑影从树丛里飞掠而出,瞬间将我和妖孽围在中心。r
我被那些泛着绿光的眼睛盯着,吓得差点哭出来。妈妈呀!这些真的是传说中的狼,真正的狼,而且还是一大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