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董祀这种状况，眼看着就是无法继续前行，只能是队伍在此处歇上一夜再走。本来快些走，这晚就能到达雁门，现在也只好望关兴叹了。对于纪采雯来说，她是真地不想再向前了。她对曹操有一种莫名的惧意，想到上次出使时那些黑衣人狠戾的身手，对曹操这个人的喜怒，她就觉得无法琢磨。这次回去后自己到底要面对些什么，也实在是未知之数。r
冬夜里寥落的星星，在这荒谷上不甘寂寞地眨巴着眼睛。人困马乏，大多数人都已沉浸在梦境中。纪采雯睡不着，她还在想念着刘豹。想到多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夜晚，她第一次被送入王城中，那时还有貂蝉在身边。现在，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r
那时她一度以为自己不该活下去，可现在看来，若不是当初的倔强顽强，她又怎么能与刘豹相爱。一个人若不懂得爱自己，又如何懂得爱别人。悲惨如貂蝉，仍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难道她纪采雯就没有这样的骨头么？r
看到一旁的李娘已经睡熟了，纪采雯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刘豹现在在哪个方向，是不是也这样望着她？如果现在她偷偷地跑掉，会是什么结局？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下，就被她自己否决了。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不能把麻烦再带给刘豹，诀别一次的痛难道还不够么？何况说不定还会连累这使团中的人。r
纪采雯幽幽叹口气，在泛着晶光的雪地上来回踱步，企图驱赶一心的烦闷。不知不觉就离开扎营区有一段距离，此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忙扭头一看，竟是董祀。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许那兔肉的效应还没消失殆尽呢。r
“是你？”董祀看到那双秀气的女人胡靴，抬眼看到她。借着周遭吓狼的篝火光，她孤傲的神情比白天更令人觉得冷艳。r
纪采雯白天笑也笑够了，此时没心情再取笑他，略微点点头，也不答话。r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害我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吧！”董祀看看四处无人，低声斥责道。r
“我没心情跟你吵架，你自重。”纪采雯淡淡地说。r
“难道我想跟你吵么？你这女人，未免忒毒了些！到底我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样害我？”董祀火大了，明明是她平白无故耍了自己，现在这样子好像自己还亏欠了她什么似的。r
纪采雯皱皱眉头，正视着董祀说道：“你想知道原因？好，本来我不想说，现在既然你想知道，我就索性告诉你。是谁在人背后说什么，这样的女人，白送给他也不要？又是谁在人不注意时，写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你吗董都尉？不如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得罪了董大人，让你对我这样轻蔑？”r
董祀愣住了，他从没想到，这些她都知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r
“没话说了吗？既是这样，我们现在也就互不相欠。今后只要你不胡说，我自然不会去招惹你。”纪采雯看他无言以对，语气更冰冷。r
“好男不与女斗。我只不过随口说说，竟被你这样报复，你也算歹毒了。”董祀忿忿地说。r
纪采雯一听，本来打定主意不再跟他怄气的，现在又憋不住了：“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好男不与女斗？第一，你也不是什么好男。哪有男人像你这样，像个喋喋不休的长舌妇？第二，我从来没想要跟你斗，是你胡言乱语先冒犯我的！第三，请你也尊重一下女人，你念了那么多年书，没学过要孝敬父母么？你的母亲不是女人吗？你这个大沙猪！”r
董祀听她如连珠炮般的驳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没想到这女人说起话来还是一套一套的。最可气的是，他真不知何谓“大杀猪”，但他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r
“你......你......”他手指着纪采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纪采雯被自己的话逗得斗志又回来了，欺身向前盯着董祀。r
“男女授受不亲！”董祀急忙后退，险些被身后的一块石头绊倒。r
纪采雯看到他趔趄的模样，又有点忍俊不住，捉弄他的心情促使她继续逼近他说道：“难道说，其实你是喜欢我？所以总是处处针对我，想引起我的注意？”r
“休要胡说！让人听了去，我董祀成了什么人了？！”董祀的脸更红了，忙不迭地否认着。r
纪采雯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董祀，他那张俊脸在眼前被放大，不自觉地又想起了孙策。她恍了恍神，思绪回到孙策第一次偷袭吻她的那一幕。不对！她看到董祀的下巴上没有那颗小痦子，狠狠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怎么能被眼前这沙文猪华丽的外表所迷惑！r
一瞬间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冷厉清醒，退后一步傲慢地看着董祀说道：“哼，不管你怎么看我，最好说我坏话的时候都小心点，别被我知道。否则，我就会对别人说，你企图非礼我。”r
“你！你失心疯了吗？我何尝非礼过你！”董祀拼命压低了声音，他恨不能捂住这女人的嘴，以免她吵醒了别人。到时可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r
“没有么？有没有，我说了算。”纪采雯才不管他有多心焦，继续攻他最害怕的事。r
董祀气得跺跺脚，颤抖着说：“好，好，算你厉害。我服你了，行不行？”他只有低头服输，因为就像她所说，这种事一经传扬，根本无从辩解。r
“这样就对了。”纪采雯得意地点点头说道，扭头便走。董祀却于此时将她迅速地扑倒在地上！r
纪采雯刚想骂他，以为他是狗急跳墙，真想非礼自己还是怎么着，就被董祀的衣袖掩住了嘴巴。她惊慌地看到他的脸附向她的耳朵，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事激他。“别出声，别动，我们遇袭了。”董祀在她耳边说。r
纪采雯抬眼用力向上看看，就看到一支兀自摆动的箭尾，插在头上的树干中。原来，他竟是救了自己。她点点头，董祀放开了手。“什么人。”她问。r
“不知道，也许是流匪。看样子或者没多少人马，否则就会明着杀过来了。一定是以为我们是哨兵，所以才放箭想解决掉我们。”董祀向四周看看，没发现大队人马杀过来的迹象。可这也不容小觑，毕竟使团不是军队，也没有多少战斗力。若对方真是悍匪，恐怕情况也不容乐观。r
纪采雯感觉到他的气息暖暖地掠过耳畔，自己又被他死死压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轻轻推他一下说道：“知道了，你，别压着我了。”r
董祀一心急着救人，尽管这女人让他头痛的很，但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被人杀死。情急之下忘了避嫌，现在才惊觉与她这样的姿势实在是暧昧的很。他轻轻地从她身上滚落，对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他跟她一起伏在地上不敢妄动。r
“跟着我，去求援。别出声，以免自己成了靶子。”董祀一点点向前爬，纪采雯只好跟他一样匍匐前进。r
眼看着大队毡帐群就在眼前了，两人却再也无法前进告急了。两把冰冷锋利的长刀，实实在在地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别出声！”这下，纪采雯和董祀的内部矛盾再也不重要了，更需要他们担心的，是双方的生死大事了。他们对视了一眼，就知道彼此是自己唯一的同盟。二人只能爬起来，跟着那来者不善的两人默默地走了。r
被带到约莫五里地外一处背风的僻静山谷中，身后两个人粗鲁地将他俩向前一推，纪采雯重心不稳，急切之下只能去拽董祀。只听“撕拉”一声，董祀的衣襟被拽掉一截。“你没事吧？”董祀无奈之下，只得扶她一把，毕竟这情形下，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没必要再自相残杀了。r
纪采雯摇摇头，看到前面聚集着大概几十人，都是男人，穿得也都破破烂烂的。看来，就像董祀说的，这就是所谓的流匪了。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襟，两人被胁迫下走向那些人。r
“嗬，穿得真不赖！看来这次我们算是劫对了！”r
“你看看，这小娘们长得多好看，好像画上的大美人啊！”r
“可不，不枉咱们跟了他们两三天。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了，可要狠狠捞它一把！”r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就像在讨论两件货物。“瞧这小子身上戴的是什么？是块好玉吧！既然到了这儿，自然要归咱们爷们了！”其中一个面带刀疤的粗莽男子按捺不住，上前一伸手，就把董祀腰上佩戴的玉坠扯了下去，揣进了怀里。r
纪采雯这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穿金带玉的习惯，否则这时的境遇将不堪想象。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周围那些人的眼光。但她仍感觉到，那些目光已经要吞噬她了。r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劫掠国家使团？！”董祀壮着胆子问道。r
他正义凛然的态度，反倒遭来众人一片耻笑和嘘声。“小子，嘴倒是硬！”身后那人朝他膝盖处猛踹一脚，他向前踉跄几步，险些跪倒在地。但他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挺挺胸脯依旧直直地站着。r
“笑话！国家，现在还有人把汉当做一个国家吗？倘若有国有家，我等又岂会沦为劫匪！”随着这一句话，那些人的声音都止住了，看来这个人是首领。r
纪采雯给董祀使了个眼色，提醒他不要乱说话，以免再吃苦头。她尽量低着头不去看那人，只希望这些人是为劫财而来，而不是要命。她虽然讨厌董祀，但看在他今天也算救了自己的份上，她不想连累他丢了小命。r
“汉室衰弱，好男儿正当保家卫国，又岂能以此为借口烧杀掳掠！”董祀不服地辩驳道。r
那人冷笑几声说道：“哼，有趣，看来又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儿。没挨过饿，没受过冻，家人也没有都死在乱军中。否则怎能说出这等无谓大话！也罢，今天爷们也不是跟你辩论清谈，只一件事，我们要钱，这里的每个人都需要钱粮！”r
纪采雯正对董祀的不知变通大伤脑筋之时，听到那匪首这样说，连忙把头垂得更低：“既是要钱，那就好办。你不伤我们，使团自会拿钱给你们。大家的目的都是求财求平安，不要为此伤了人命。”r
那匪首听罢，脸色缓和多了。他缓缓走至两人身前说道：“没想到这女子倒比这毛小子更明白事理。没错，咱们就是为了钱，才跟了你们这些天，费了这么多时日，总不能空手而归。”r
董祀闷哼一声不说话了，他不敢贸然造次。他一个男人倒也罢了，关键是蔡昭姬还在这里。万一这些人发起狠来，她的危险最大。r
“那么，你们放了他吧，让他回去通知使团。我才是这次被护送的目标，只要我在这里，他们一定能把钱粮送来。”纪采雯心一横说道。董祀这个书呆子在这里只能惹祸，还不如走一个是一个。这匪首不像是一点都不通情理的人，暂时她还是安全的。r
“不行！若要人回去，也该是她回去我留下。你们这么一群大男人，总不至于为难一介女流之辈吧。”董祀瞪了纪采雯一眼，愈发觉得这女人不可捉摸。她以为自己可以独立面对这些悍匪么？若她出了事，恐怕他就算回到曹操那，也一样罪无可赦。再想到左贤王赠刀之谊，这种贪生怕死之事，他董祀更不屑一为。r
“哈，你们是小两口吗？这事还带推让的？”刀疤脸走上前围着两人绕了几圈，放肆地笑着说道。r
“有趣，有趣。以往所劫之辈，大都恨不能以对方死为代价而令自己生还。今日爷们也算是开了眼，终于碰上对有人味儿的。”匪首思忖了一会儿，看着两人说道。r
“你究竟是何人？何以劳动汉使团护送你？”匪首盯着纪采雯问。r
“她是蔡昭姬，前中郎将蔡邕之女。流落匈奴十余年，如今才得回归故土。你们不要为难她，让她走吧。”董祀向前站站，隔绝了匪首看向纪采雯那双锐利的目光。r
刀疤脸刚想上前推打董祀，被匪首及时拦住。这小子虽然稚嫩些，但也算是个有情义的男人，他不想虐待他。r
“蔡昭姬，也是个苦命女子。盗亦有道，如此我亦不愿为难你们。”匪首说到这里面向董祀说道：“那么，你回去通知他们。我要你们使团七成的财帛作为赎金，余下的，足够你们回到中原。”匪首思前想后，觉得纪采雯的话还是有道理的。r
她才是最重要的人物，只要有她在，不怕使团不妥协。他们这群人都是为形势所迫才落草为寇，并没有真正的大奸大恶之辈。他只想带着这群人找个生路，所以才跟踪这几天而没有直接冲击使团队伍。他不想伤及人命，一旦双方正面厮斗起来，都占不了便宜。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想安安稳稳地一手交钱一手交人。r
“不行，我说过，要走也是让她走。我留在这也是一样的。”董祀始终不放心这群人，坚持让纪采雯离开。r
纪采雯急死了，她终于抬起脸对董祀说道：“让你走你就走，怎么那么啰嗦？！”r
匪首第一次正面看到纪采雯的面容，他眯起眼睛端详着她。刚才她一直低着头，而他对女色并不热衷，所以也没留意。现在看到这张脸，他竟觉得这张脸在记忆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纪采雯也察觉到这一点，忙又低下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