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回到了藏昭宫,却发现宫门外聚集了好多人。既有匈奴贵族,也有平民百姓。刘豹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深怕他们会危害昭姬的安全,忙冲上去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逼宫么?”r
“王,您回来了。我们大家已等了好久了。”须卜仁次穿着一身火红的狐裘,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她看上去是那么美艳,美艳的那么刻毒。r
“我们并不敢逼宫。只是过来祈求王上,将那汉家阏氏送归汉庭。我们都已听说了,汉庭索要此女,其心坚决。若我匈奴与其对抗到底,唯有引来战祸。为此,还请王上以大局为重,以全族生死利益为重。”须卜仁次说着,便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雪地上。r
随着她的举动,所有人都跟着她一齐跪下了。“求王上以大局为重,放阏氏回归汉庭。”大家齐声哀求道。r
这时,不知道是谁领头唱起了那支匈奴人的民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阏氏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这歌谣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更为苍凉悲壮。这本是前汉时期,霍去病大败当时的左贤王留下的民谣,在此时听来,更透着一种无情的隐喻。r
刘豹看着须卜仁次,觉得自己对她的感觉是越来越陌生了。他再看看跪在地上的那群人,有须卜族人,有呼延族人,甚至,他还看到了一张让他更为心碎的面孔。“兰岐,怎么还有你?”他缓缓地走到兰岐面前问道。r
“王,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知道,兰氏族人所剩无多了。他们......王,若是以我一死可以换阏氏留下,我会毫不犹豫去做。可是现在......”兰岐流下泪来,热的泪遇见冷风,马上凝结成一颗晶亮的冰珠。r
刘豹长叹一声,又走回到一身火红的须卜仁次面前。“你,你,好毒的心。若非你与汉使告密,他们又怎会知道昭姬下落?!”刘豹怒目而视,恨不能以眼光杀了她。r
须卜仁次挺直了腰板,她回看着刘豹可以杀人的目光毫无畏惧。十几年来的冷落,十几年来的寂寞。今朝终于可以报仇雪耻,她还有什么可怕的?“王上,汉使问我之时,我尚且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您又怎可说我告密?难道王上真地以为,修筑了这所藏昭宫,您就真能把活生生的阏氏变不见吗?王上,若您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封她做了阏氏,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她的身份,就算我不说,早晚也会被人知道的!”r
刘豹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听完她一席话,觉得心头一阵血气翻涌,气息一憋,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他强撑着,毫无预警地抽出腰刀,一心只想杀死这个女人。全部的匈奴人眼见这一幕,无不惊呼失色。就连那支一直被人们哼唱的歌谣,也随之嘎然而止。r
“王!”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了他。他及时地定住了手和身体,那刀锋已经劈开了须卜的发辫,触及到她的头皮,一丝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与她的一身红形成吊诡凄凉的美态。r
纪采雯躲在宫门后看了好久,她之所以没露面,是因为刘豹还没回来。无论她和他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他们也要在一起才决定。直到看到刘豹居然要杀须卜,她马上制止。如果她真地要走,也不能在走之后,还给他留下那样的烂摊子。看到须卜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受点轻伤,她才长呼一口气。r
怕刘豹再冲动,她急忙跑了出来,轻轻拉住他的手,温柔而固执地,将他的手一点点放下。那把刀,最终无力地落到了地上,带着一丝残血。r
“王!您怎可为了汉家阏氏而欲杀匈奴阏氏?!”须卜耶站起来质问道。他从来惧怕刘豹,但今天,为了姐姐,他也豁出去了。其他人也都议论纷纷,认为王上有失公允。r
“无须你们多嘴!退下!王上心下难受,做妻子的,就该体谅他。昭姬,你说呢?”须卜仁次仍跪着,喝退了族弟须卜耶,又微笑着问纪采雯。r
纪采雯倒是第一次对这女人有了好感。须卜仁次爱刘豹,纵使她不择手段。自己毕竟是后来者,抢了她的丈夫也是不争的事实。像她这样,爱的连命都不要,为了铲除情敌,宁可同归于尽。受了那么多年冷落,还要维护着自己丈夫的威信。纪采雯自问,如果换了自己,也未必可以做到。r
这一瞬间使她明白到,自己当初跑来匈奴,也不是一个好主意。如果她不出现,须卜和刘豹,便不会像今天这样痛苦。既然她是误闯进来的,现在,也是时候该退出了。r
她又看看跪在雪地上的那些人们,他们都是为了送走自己这颗灾星,才弄得这么狼狈。看看那些脸上刻画着愁苦的匈奴平民吧,他们的毡服破破烂烂,他们的眼泪已经凝结成冰。他们和汉人又有什么区别?大家只是想活着,只是想活着啊。r
纪采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对着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起来吧,回家吧。放心,我既是汉人,也该回家了。我一走,匈奴也就安全了。冬天,早晚都会过去的。”r
“昭姬,你----!”刘豹见她许了承诺,却又阻止不了她。r
“你果真愿意回去?”须卜仁次还是不相信,怕她只是缓兵之计。r
“当然。须卜,我知道你很爱他。只不过,你爱他的方式,就是毁了他的爱。我也爱他,但我爱他的方式,是成全他的爱。你们所有人,匈奴部族所有人,都是他的责任,他的至爱。所以,我不会让他为难。你,放心吧。”纪采雯笑笑说着。r
人群终于渐渐散去,刘豹挽着纪采雯的手,走回了藏昭宫。他们的时间有限,他们告别的话却是无限多,他不想再耽误在其他无谓的事情上了。只有须卜仁次站在那,任人怎么劝也不肯走。她觉得茫然,她在品味纪采雯的话。毁了他和成全他,她难道真地做错了?十几年来的忍辱负重,纪采雯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她觉得自己的努力都是白费了。r
还有一个人也在对着藏昭宫的宫门暗自沉吟。他已经看了很久了,也听到了纪采雯所说的话。他就是董祀。她不想走,他看得出来。但她最终愿意走了,是割舍了自己的情爱,成全了刘豹,也解除了匈奴的危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董祀立于风雪中,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有了一种类似尊敬的心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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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无时,地无利,人无和。r
走之,奈何?乱世,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