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老夫人将昭姬叫入内堂，虽然眼见亲儿的病症无力回天，但该办的后事仍要昭姬参与讨论操办。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儿子唯一的妻子。而卫仲道则在床榻上，带着最后的气息静静地躺着。侍女脉脉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卫伯远。 r
将几个伺候的侍女挥出去，脉脉走上前去，将卫仲道扶起来：“二公子，该吃药了。”卫仲道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脉脉和大哥都在，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声：“大哥，你来了。”卫伯远微微一笑坐在一旁，看着脉脉将那碗药一点点地尽数灌进卫仲道的口中。那药灌得又凶又猛，有些洒在了卫仲道的衣襟上，这婢子看来也是等不及了。卫仲道喝完了药，大口喘息着。这么一折腾，他觉得头脑昏胀，胸口越发气闷。 r
卫伯远示意脉脉出去守着，房内就只有他和卫仲道了。“二弟，感觉可好些啊？”他语带讽刺地说。卫仲道抬起眼睛看看他眼前的大哥，却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卫伯远上前摸了摸他的脉象，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r
“二弟，其实我也没想到，你怎么会落到如斯田地？”卫伯远号过了脉，又眼见着弟弟渐渐失去焦点渐渐黯淡的眼光，知道他大限已经到了，所以索性放胆说下去，让自己也终于得个痛快：“二弟，在这个家里，你要什么有什么。家产，娇妻，人间所有美事都归你一人所有。你觉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你就不觉得对不起大哥么？” r
“大哥，你在说什么？你。。。。。。你怎么会。。。。。。？”卫仲道挣扎着，将身子一点点撑起来，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坐起来也不可能，甚至说句完整的话也很吃力。 r
“唉，你还是躺着好了，别白费气力。听大哥把话说清楚，以免你死都死的不明不白。”卫伯远看着弟弟的惊诧恐慌，感觉到心中无比畅快。“其实，你19岁那年不过是偶感风寒，以至心肺出了一点小症状。吃药，是能够治好的。但是大哥不甘心你继续骑在我头上，因而我买通了你的侍女脉脉。要她从你喝的第一碗汤药开始，就加入了很少很少的明矾，朱砂，白砒石和水银。忘了告诉你，大哥谈经论赋比不上你，但论用药下毒，二弟你可远不及我了。” r
卫仲道听着这些，眼睛已经血红，可他无计可施，只能喘息着，手指剧烈颤抖着指着卫伯远，发出充满恨意的不成句子的低吼。 r
“二弟啊，今日我能告诉你这些，就知道你必然会死，你还是不要徒劳挣扎，听我讲下去。你身体里渐渐聚积了毒物，这些毒物的热与你体内的虚寒相冲相克，常年不息。有时我也给你加入大量的杏仁，这在表面看来是利于你的病症，但实际上，日积月累地服用，只会加重你的寒症。所以你一病多年不见好转，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体质虚弱，绝对想不到是有人利用药物的毒性。至于医生开的治病良方，早已被脉脉换走。她是大娘给你指派的侍女，有谁会想到她是这么大胆呢？呵呵，有时我也纯粹就是以你试毒，像是千金子，九里香，蛇床子，能想到的大毒10种，小毒24种，我都在你身上一一用遍。每次的药量都是极微小。结果就是你体内的寒热不断交战，那情况就像是秦灭六国不死不休。唉，你就这样一点点垮掉，尤其后来你又吐了血，以致于名医都断不出你的经脉何以紊乱如麻，又始终无法根治。”卫伯远喝了一口茶水，满意地看着卫仲道只有听的份，连质问的力气都消耗殆尽。 r
“二弟，现在咱们哥俩再说说正题吧。我想你走之后，最放不下的，该是昭姬，对吗？可她并没有为你留下个孽种，真是可悲。这样一个风姿绝美的妻子，别说你放不下，大哥也放不下呀。”卫仲道听到他说出昭姬的名字，知道他会对昭姬不利，又气又恨之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r
“这就对了。二弟，昭姬也被我下了药。我喜欢她，喜欢的要命，只可惜她是你的妻子。所以，为了不让她怀上你的孽种，也以免这个孽种出生之后与我抢夺家产，我命令脉脉在她喝的茶里酒里，爱吃的点心里，都加入小分量的麝香，沉香，芒硝等等阻止有孕的药材。也是活该你们二人无后，本来这些也只能预防，不见得完全有用。奈何老天都帮我，是你呀，你体内的毒太多太杂乱了，与我对昭姬所用的手段两相结合，你们又岂能随心所欲？你放心走吧，昭姬还有我。她那父亲已死，娘家已无靠山。只好我这个做大哥的越俎代庖了。” r
说着，卫伯远俯下身去，咄咄逼人地看着卫仲道，心满意足地给他最后的打击：“二弟，安心去吧，大哥定会为你好好照顾昭姬。知道么，连你这个病鬼都能令昭姬神魂颠倒，更何况大哥身强体健，我一定会喂饱昭姬，让她为我生儿育女的。”卫仲道有如心上插了千万把利剑，亲兄弟的背叛迫害，让他对人性的黑暗终于在死前有了最深刻的了解。 r
而昭姬，他最爱的妻子，他再也无法保护她不受这个人面兽心的大哥的伤害，他用了最后的气力，一把抓住卫伯远的衣襟，双眼如同喷火般愤怒狂乱地切齿吼道：“你若敢碰我昭姬，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罢，气血攻心，一大口鲜血喷涌出口腔鼻腔，身子僵硬地向后直直摔倒。昭姬，对不起，昭姬，要保重，昭姬，不要让卫伯远得逞！ r
卫仲道吐出最后一口血，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愤怒的眼睛仍然大睁着，脸上都是血水和泪水。他，终究还是死了。他，死的竟是这么痛苦。卫伯远反复检查了几遍，才确认卫仲道确实已死。嫌恶地擦了擦身上的血迹，走出门去对脉脉说：“我先走，一会儿你就叫，他已死了。记住，若有人问起来，我在此只呆了片刻便走了，这里便只有你与他。他喝下药不久之后就吐血死了，明白吗？” r
“是，脉脉明白。”脉脉得知卫仲道已死，心中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不管怎么说，她与卫仲道，始终是一起长大的。只能怪他一点希望都不给予，她也没的选择。 r
闻讯赶来的昭姬，失了魂一样的跪在塌下，看着死不瞑目的卫仲道，看着他脸上那种带着愤怒的扭曲，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竟身在何处。他与她初识的时候还是神采飞扬，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冰冷的尸体？成亲就似乎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她仍在，而他，怎么就无声无息地去了？她甚至不能相信眼前这具尸体就是卫仲道。 r
她不断抚摸着他的脸，那是余温尚在的脸孔，她叫他起来，可他根本不能回答。那个梦境终于成为了现实，到底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惩罚？昭姬眼神呆滞，她失去了痛哭一场的力气，她只觉得卫仲道不可能死，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卫仲道如果死了，她就不会还活着。 r
死生契阔，未敢与君绝。昭姬最后看了一眼卫仲道，在心底默默念道：“仲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生与死，我们都必须要在一起，你慢一点走，等我，我这就来找你。” r
想到可以马上追赶到心爱的人，昭姬的痛苦便不再那么痛，她忽然觉得一身轻松释然。你活着，我便活着，你死，我亦死。无法顾及身边仍在嚎啕痛哭失去爱子的公爹公婆，他们哭成一团，就连家奴侍女们想着二公子平日的温煦品格，对他们的点点恩惠，也都泣不成声，似乎没人注意到昭姬想做什么。 r
昭姬仿似一缕幽魂，悄悄退至屋角，翻出妆匣内的剪刀，用尽全力向心跳的位置扎下去！随着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昭姬缓缓地倒了下去。虽然最后时刻彷佛有人死死拉住她的手并扶住了她，不让她更深刻地把这颗已破碎的心彻底毁掉，不过都已不重要了。 r
她也不觉得疼痛，渐渐暗淡的美丽眼眸闪烁着反常的喜悦。仲道，我心已死，活着也就成了多余。我真的很想念你温暖的怀抱，能够这样倒下去，多好啊。。。。。。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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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惜人生不可能只若初见，人生总有机会给每个人见识到残酷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