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纪采雯。昭姬居然还有这般见识胆略，不似寻常女子，一闻战事便默默无言。“昭姬说的好，深得我心。唯才是举，即是我今后用人的唯一标准。世上腐儒对贤才的界限，尚停留在家世出身是否高贵，似昭姬看的这般透彻者，不多也。如今皇上为李傕所劫，毛孝先曾向我提议，将天子迎至许都，这样对周遭的诸侯军阀亦是一种控制。昭姬认为此议如何？”r
纪采雯这才知道，平日里看似不起眼的毛玠，居然就是那个倡议“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啊。这句话她曾听过，但当时她也没记住说这话的人到底是谁。r
想到后来的曹操正是以此渐渐号令天下，她心念一动答道：“此议绝佳。汉室如今虽然衰微，但仍是名义上的天下主。明公有了皇帝的支持，便是师出有名，谁若对明公不敬，同时就是对皇上不敬。”r
曹操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我亦知此。只是唯恐有朝一日，这剑便是双刃剑，尾大不掉啊。”纪采雯知道曹操此话的用意，他怎么会是真心拥戴皇帝的人？他今天利用皇帝得到了好处，但总有一天他不再需要这皇帝的时候，便会背上一身的恶名，后世人对他最大的争议也正因于此。r
“明公目前最紧要的是扭转劣势，兖州郡虽然目前被明公一手把持，但周围的列强也不能掉以轻心。战局是时刻都有可能发生变化的。若想固守兖州，同时又可外出兼并，只能选择目前最为有利的。至于日后的事情，自有解决之法。”r
曹操听到她这样说，难掩心中的激赏。看着灯火下的纪采雯，此刻她的脸孔比天上的皎月更可爱：“昭姬，为何你与一般女子不同？你竟不似当世的人物，曹孟德一生闯荡南北，所见女子无数，竟无一人可及昭姬的才略。”r
纪采雯微笑答道：“也许是明公没有机会了解那些女子。昭姬知道的，仅仅皮毛而已，怎敢担当明公如此夸奖。”曹操难得在一天里真正地微笑了那么多次，跟昭姬聊天论事，就是有一种信任和轻松。她完全懂得自己在说什么，他也不必担心她会泄露自己的想法。r
纪采雯看到他今天的心情这么好，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请求：“昭姬有一事相求，还望明公成全。”曹操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应道：“尽管讲来，如曹某能办到的，自当全力相助。”r
纪采雯顿了顿说道：“昭姬自丧夫后，有幸追随明公这些日子。但昭姬毕竟是女流之辈，长期以戏志才的身份留于此地，毕竟多有不便，终会有败露的一天。届时不仅昭姬声誉不保，更将连累明公。因此斗胆请求明公，令昭姬与小蔻回家。”r
曹操听到一半，已经知道她的用意。他也明白昭姬的苦衷，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寡妇，女扮男装长期留在这里，确实难为她了。自己最近又要外出忙于战事，恐怕也无法将她一直带在身边。行军作战之苦不比在许都城内，自己亦不忍心让她跟随。r
只是，相处了几个月，他也的确更加舍不得让她走。这一走，又不知何时再见面。想想自己戎马半生，妻妾成群，但真正了解自己的，竟只有眼前这穿着男装的昭姬。曹操看了看纪采雯，眼里没有一贯的阴沉威严，只有明显的不舍。纪采雯明白那含义，但她不可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她对他的感觉，只有一半崇拜，一半惧怕。r
看着纪采雯略显慌乱的眼神，曹操心下明了，声音低沉地说道：“昭姬，你很怕我是吗？也难怪你，你我初遇之日，便是我诛杀张邈余党之时。不过，这亦是乱世中每一个有心逐鹿之人都必须奉行的法则。成王败寇，死而无恨。你以为那张邈不是我的朋友吗？他亦是我多年的老友。正因为此，我才对他的背叛格外痛恨。从他背叛我的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宁我负天下人，莫再令天下人负我。杀张邈，诛其妻子手足，不仅仅是为了我个人一点私怨。更是为了警诫其他的手下，否则，人人都成了张邈，我曹孟德又将于何处立足？”r
纪采雯是第一次听到曹操说及此事，否则她也再不敢提。那血淋淋的场面，现在仍清晰地在她眼前。只不过，她也第一次了解到，无论做一个乱世英雄或是乱世奸雄，其实都是非常寂寞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要说是朋友，如果有必要的话，连亲兄弟甚至亲生父母都可以诛杀。r
曹操的所作所为，和当今其他人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差别，甚至说还要好一些。他之所以被人骂的最惨，是因为他得到了最终的胜利。纪采雯看着曹操的背影，都能感受到他刻骨的孤独。只可惜，她能理解那感受，却不敢陪他一起感受。r
“明公所言，昭姬字字明了。只不过昭姬是一个最平凡的女子，想过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生活。昭姬只希望明公早日得偿所愿，令天下所有女子都能生活在盛世而不是乱世当中。明公心思慎密，所作之事必定有一番道理。只是，昭姬斗胆进言，与其用刀箭征服人，不如以一颗宽宏仁爱的心去征服人。如果将来再有此类事件，希望明公能想到昭姬这番话。以明公才智，若再有一颗仁爱宽宏之心，天下英才必定真心佩服辅佐明公，又何愁大业不成呢。”r
曹操轻轻叹息，这就是昭姬，善解人意却又有着自己的坚持。看来她去意已决，自己若再强留她，倒不似英雄所为了。r
“好罢，昭姬若真的想走，就走罢。只是战事频仍，附近的几个郡，包括刘玄德和吕布所在的郡县，最好不要踏足其间。待局势稳定之后，昭姬愿来随时便来，曹某永远是昭姬的朋友。”曹操背对着纪采雯说出这番话，是不想被她看穿自己的留恋。r
他是个英雄，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儿女情长。曹操真正明白了纪采雯那首歌中的含义，乱世所左右的，又何止是一般百姓。每一个人，包括公卿王侯，都身在其中不得自由。r
纪采雯终于得到了他的首肯，却也莫名地感觉到一点失落。离开他，得到了自由，但也失去了一个可敬可畏的朋友。只可惜，这朋友是个英雄，便不能再是单纯的朋友。r
纪采雯默默走上前去，对着曹操的背影屈膝一礼道：“昭姬感激明公知遇之恩，戏志才已死，不妨这次便真的死了。戏志才只是个过客，昭姬此去将恢复本来面目，这对明公来讲，也是最好的选择。”r
曹操终于转过身，将斛中酒倒入两人的酒杯一一满上，看着纪采雯的眼睛说道：“多多保重，将来若有需我曹孟德帮忙之处，不要见外，尽管来找我便是。”说完，一口饮下。r
纪采雯深呼吸了一口气，也将酒一饮而尽：“明公保重。昭姬祝愿明公可早日达成所愿。”说完，纪采雯放下酒樽，向门外走去，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阵小小的苍凉。r
走到门外，她突然想起一事，又说：“明公若将来遇到一个叫做徐晃徐公明的人，还请善待善用，此人与纪才文相识。他必定会辅佐明公成就大业。”曹操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r
纪采雯匆忙走了，她怕再不走曹操会变卦，更怕再不走自己也变卦。对曹操的情感，如父如兄。到达汉代时空之后，她一直是孑然一身。除了小蔻和徐晃，目前为止接触最多的，也就是曹操。从他的残忍到他的落寞，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明白他的无奈。r
而他对自己的态度，其实早已明明白白表露无疑。只可惜，他是一个英雄，而她是一个不能与英雄相处的人。她能理解他的手段，却无法支持他的手段。只不过这天下总会有一个这样的人要出现，这个人到底是曹操还是其他的人，过程都会是一样的血腥和无奈。r
天亮后，小蔻扶着一口棺柩灵车，哭哭啼啼地离开了许都。曹操对他的那些谋士们宣布，戏志才旧疾复发已死，已经由家仆护送回乡安葬。谋士们面面相觑，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但没人敢提出疑问。r
而且想到那戏志才平日无甚建树，大家也不觉得失去他有何不妥。只有荀彧心中明白，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自己都没有主动提及的必要。r
这日例行会议之后，曹操只留下了荀彧问道：“戏志才已死，我身边就缺了一个可以倚靠的谋士。颍川汝南都是出才子学士之地，文若交游广阔，是否还有这样的人才可推荐？”r
荀彧弯腰拱手一揖说道：“戏志才之谋略，世之所稀。只可惜英年早逝，无福追随主公。不过彧心中确有一人可以与之相比。此人亦是戏志才的同乡，颍川郭嘉郭奉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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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四方r
路迢迢水茫茫r
地不老天不荒r
岁月长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