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紧急,张怀远不得不让管粮兄弟俩离开黄金山工地,他对管粮说:咱俩相处时间不长,你给我留下的印象不错。一个年轻人,自己身处险境,却还能为大清的防御着想,难能可贵。你是案犯,却能坦诚地告诉我,说明你诚实,有胆子,当然也是相信我。所以我也相信你,我本来想留你在黄金山这儿,现在我看不行了,你把雪竹带出黄金山吧。她父亲有案在身,株连到她,现在查下来了,此地会有危险。她一个女孩子跑不出去,你就把她带走吧。
张怀远递给管粮一个路牌:拿着它,在黄金山没人拦。赶快准备去吧,捕快们就在工地,明天开始大搜捕。
天刚放亮,管粮、管水、蒋雪竹各骑一马,凭着路牌顺利走出黄金山,飞驰在大地上,他们像鸟儿一样快乐地驰骋,长发飘飘,笑声朗朗,卷起一路烟尘。
三人骑马行至半晌,估计离开黄金山已远,恰好前面有一片草地,三人下马,坐在草地上小憩,放马吃草。
管粮说:能出来真不容易啊!得感谢张大人。蒋雪竹感激道:我还得感谢你们俩,上次是你们救了我,这次又是你们帮我,我真是遇到贵人了。
管粮笑道:雪竹姑娘不必这样客气,能和你相识,也是俺们的荣幸。雪竹说:能结识二位英雄好汉也是我的荣幸。
管粮对管水说:老二,咱俩要去关东了,不能就这么走,咱朝着山海关那边儿拜一拜,发个愿,咋样?二人郑重其事地对着前方跪下。管粮虔诚地叨念:娘,俺们终于出关了,俺带着二弟,在关外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咱家过上好日子!娘,您老人家放心,不管在关东遇到什么事儿,我把二弟的手一定攥得紧紧的,永远也不松开。等俺立住脚,就去山东接您和管缨,咱们一家人在关东相聚,再也不分开!
太阳正南了,管粮、管水、雪竹三人牵马在一个小镇的街上走着。街上有一个煮茶鸡蛋的摊儿。雪竹问卖鸡蛋的:今天是几儿?卖鸡蛋的说:冬月十九。雪竹脱口而出:哎呀,我生日啊!
管粮提议:咱买几个鸡蛋庆祝一下。雪竹掏钱,掏了半天没掏出来,急了:哎呀,钱袋儿咋没了呢?管水说:是跑丢了呗,这一路上跑得太欢了。
管粮在身上掏出几文钱:临走时张大人怕出事,不让俺俩去领工钱,说是都让雪竹带好了。我只有这几文钱,够买一个鸡蛋的。雪竹摆手:算了,大哥,别破费了。管粮买了一个鸡蛋。
雪竹拿过鸡蛋咬一口:就算过生日了!管水笑着:那得给俺也吃一口。
雪竹把鸡蛋递给管水。管水一口咬了一大半。管粮逗趣:老二,好像你过生日似的!管水笑,把鸡蛋还给雪竹,雪竹递给管粮:大哥你也咬一口,算陪俺过生日了。管粮接过来,吃了一点点又还给雪竹:你今天过生日,多吃点。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三人来到一座破庙前。管粮环顾四周:今天不早了,别赶夜路,在这里凑合一夜,明天天一放亮咱就走。三人说着走进破庙,坐在草堆上歇息。管粮拿出一只飞镖给雪竹:你今天过生日,俺也没啥送的,把这个送你吧,留着防身用。雪竹忙接过来:谢谢大哥。管水笑道:这飞镖俺要好几年了,哥都不给。就算俺俩送的!雪竹也笑:好,谢谢二哥。
管粮对管水说:咱得想点挣钱的招,要不去不了黑龙江。管水说:我去卖一匹马。说着,起身牵马走了。
管粮问雪竹:你跟周光宗协办好像很熟?雪竹说:他是我义父张怀远的学生。五年前,我在义父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经常见到他,后来他去国外读书了。这次见面,他是刚从国外回来。
外面传来马嘶声。管粮、雪竹起身走出,见管水正在拴马,马上的褡裢里装了一些食物。管粮问:马怎么牵回来了?管水将手里的钱袋子举起来: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扔给管粮。管粮告诫:你要是偷的,这钱高低不能要,趁早给人家送回去。咱可不做那偷鸡摸狗的小人。管水得意:哥,看你说的,这是俺耍把戏卖艺挣的!管粮将信将疑地看着管水。管水拿下马身上的褡裢:都饿了吧?快来吃!
奔波一天,马乏人困,三人和衣睡在草堆上。天刚蒙蒙亮,管粮醒来,发现雪竹不在,琴也没了。他奇怪地走到雪竹的草铺旁,见上面有一张纸条:
管家大哥、二哥:我走了,谢谢救命之恩,这次又一路关照。家父坐牢,我放心不下,要去京城为家父疏通,故离开,盼谅。另外,咱三人都有案在身,目标过大,还是分开为好。假如今生有缘,我们还会再见,我期待那一天。雪竹匆匆。
兄弟二人牵马走出庙院,策马驰骋在关东大地上。他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他们趟过湍急的河流,他们穿越茫茫的林海,一路上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吃尽苦头,来到大兴安岭密林中。此时,兄弟二人破衣烂衫,如野人一般拄着木棍在山中走着。管水有些不支,管粮拖着弟弟艰难前行。
管水忽然发现了一只野物,他抽出飞镖悄悄过去。飞镖击中野物。兄弟俩点燃篝火烤肉,美餐一顿之后,在篝火边躺下。天色转白,篝火熄灭。兄弟二人蜷缩着挤在一块儿熟睡。
天已大亮,管粮醒来,发现一个少数民族首领打扮的人把枪口正对准他的头,就吃惊地一下子坐起来,推醒管水。管水醒来,懵懂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这个穿“翁得”(鄂伦春人穿的高靿皮靴)拿枪的人叫莫纳,是一个环北极圈信奉萨满教的少数民族首领。管粮、管水刚想反抗,又有几支枪伸过来。他们被绑着押到族人的部落。
太阳老高了,洒下些许的暖意。一个很大的木台子下,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萨满高唱祈祷词,手里拿着一束冒烟的干草,边唱边围着木台转,用烟气熏台子。烟雾缭绕,一片满语经声。两个小萨满有节奏地敲击单鼓,他们反复唱着一句咒语:恩都列——乃木那-那木……乃木那-那木……他们的经声组成了复调的唱诵,气氛里传达着神秘的信息。
管粮、管水二人被绑在台中间的杆子上,台下支着一口大锅,锅里蒸腾着热气,大锅旁摆着一个木墩,老萨满手里的草已烧完,他走到木墩前坐下。台子周围是一圈手持猎枪和尖矛扎枪的族人,族人中女人多于男人。
管粮发现一个汉人打扮的人没拿枪,此人叫贺小宝,脖子上挂着一根骨头棒,站在人们身后看,面无表情,此人脸阴,有些诡秘。
莫纳朝天放了一枪,砰的一声,经声和鼓声停了,子弹的声音在山间回响。部落一片肃静。莫纳起身走上台子,步子很慢,木台阶在莫纳的“翁得”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莫纳来到管粮、管水身旁,用长枪的枪管挑起管粮的下巴,又挑起管水的下巴。管水故意把头低下,莫纳又挑起,用枪管抵住管水的下巴,二人仿佛在角力。莫纳说:小伙子,死到临头了,还敢跟我较劲?管水不服输地看着莫纳。
莫纳威严地说:偷杀了我们的罕大犴,那是头犴,杀了它,就好比杀了我们的首领,我要用死来惩罚你们两个心黑手辣的人。从哪来呀?管水不理。管粮答:山东。莫纳问:来干什么呀?管粮答:找舅舅。
莫纳问:他干什么的呀?管粮答:他在俄国阿穆尔那边淘金,叫索长山。莫纳说:索长山?不错,索长山是山东人,你真是索长山的外甥吗?管粮老实说:是,我这儿有舅舅写给俺娘的信。
莫纳高喊:松绑!两个鄂伦春小伙子给管粮、管水松绑。管粮从怀里掏出信给莫纳。莫纳看看信:我不认字,但我相信你。
鄂伦春部落里有不少撮罗子,鄂伦春人叫“仙人柱”,“乌力楞(家族部落)”里的撮罗子,是排成一横排或弧形,每个撮罗子后面都有一棵小树,树上挂的几个桦皮盒中供有各种“博如坎”——神偶。
莫纳把管粮、管水领到自己的撮罗子里,提起桦皮桶把马奶酒倒在桦皮碗里:你舅舅是我们的大恩人,他救过我们全族人的命。当年林子里闹瘟疫,索长山恰巧经过这里,见部落内外都是倒下的人,他去俄国弄回药剂来,救活了我们。
管粮问:我舅舅在哪儿?莫纳慨叹:索长山已经不在了。别难过孩子,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所有的族人都是你们的亲人。莫纳举手在空中拍了两下,命仆人把贺小宝叫来。
贺小宝进来后,莫纳要过他脖子上挂的灵骨。莫纳双手举起灵骨,默默祷告,然后把灵骨还给贺小宝,拿起酒碗,手指蘸着酒,弹向空中、地上,举起碗:来,为索长山干杯,艾拉嘿-欧姆卡拉(鄂伦春语:干杯)。大家干杯。
贺小宝对管粮、管水有戒备感,就问:穆昆达,这两位是……莫纳说:索长山的外甥,来找舅舅的。莫纳把贺小宝介绍给管粮:这是我们族人信任的汉人贺小宝,也是你舅舅的朋友。
管粮拱手示意。贺小宝说:幸会,我要去镇上取趟货,先告辞了。
山路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一个满身满头饰品的族人少女趴在马背上昏迷不醒,她是莫纳的女儿阿丽玛。有人喊:阿丽玛被蛇咬了!
莫纳住处的撮罗子烟雾缭绕,一片满语的经声。阿丽玛倒在铺上昏迷不醒。
巫师(治病的萨满)给阿丽玛念咒语,反复叨咕着:乃木那-那木……乃木那-那木……一边拿着点燃的森吉如(像杉树叶子,很高)在屋里绕来绕去,围着阿丽玛身前身后地绕。另一个小萨满不停地敲单鼓,也在念经。二人的经声如复调音乐,传达着神秘的信息。
鼓声在延续,巫师走出撮罗子,莫纳、管粮跟着出来。莫纳焦急地说:你一定要保住她的命啊!巫师说:要想保住性命,除非用人血做药引子。
莫纳说:用我的!管粮忙上前:穆昆达,用俺的吧!巫师点头:年轻人的血是上品,最好不过了,老人血有毒性。
管粮走到背静地方,嘴里咬着一根木头,拿着一把手刀扎在胳膊上,血流出来,他闭上眼睛,“哦”的一声使劲儿剜下刀子,血流在碗里。
夜晚,老莫纳坐在阿丽玛铺前。阿丽玛嘴唇有点动了。巫师说:明天一早她就没事了。莫纳松了一口气。管粮胳膊上包扎着鹿皮走进来。莫纳感激道:是你救了她的命,你和索长山一样,都是汉人的好人!
太阳老高了,阿丽玛还在昏睡。管粮在炉子旁烧水。炉子在屋子中央,是石头搭成的,烧水的铁缸子悬吊在炉子上面,水已经开了,管粮要摘下来,不想缸子掉在地上,当啷当啷一阵响。
阿丽玛醒来,看到管粮就问:你是谁?管粮不知从何说起。莫纳说:他是我抓到的犴。昨天是他用自己的血把你救了。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在管粮身上,飘散的长发显得他格外俊朗和潇洒,阿丽玛欣赏地看着他,流露感激的目光。
贺小宝骑马来到县衙,下马与衙役低语,亮出一块腰牌,走进衙门。不一会儿,他领着一群清兵骑马来到部落附近,悄悄围住部落四周的山。他到部落的河对岸,发觉一切正常,就摘下脖上的灵骨棒,冲着远处的清兵们,指了指莫纳住处,然后隐身躲开。
管粮、管水、莫纳、阿丽玛正在吃饭,莫纳突然以老猎人敏锐的嗅觉感到了异样。他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看,看到山边露出清兵帽子上的红缨,神情大变地对管粮、管水说:不好,外面有官兵!他们一定是冲你们来的。阿丽玛,你带他们马上离开,我带人挡住他们。
莫纳走出撮罗子向天鸣枪示警,全部落里的人都拿枪跑出来战斗。清兵蜂拥而上,从四周的山上冲杀过来。山里打猎的族人听见枪声马上往回跑,他们个个都是狙击手,举枪射击,清兵纷纷倒下。贺小宝一人偷偷溜出部落。
阿丽玛带着管粮、管水从部落逃进丛林中。管粮当先,管水断后,打倒几个过来拦截的清兵。阿丽玛见一个清兵从斜方向跑过来,清兵刚要射箭,阿丽玛回身抛出套马绳,把清兵拖下马来。
三人来到一座山下。管水有些担心:官兵人太多,族人会吃亏的。阿丽玛胸有成竹:有老莫纳在,不会有事。你俩一直往前走,山顶有个悬崖,如果追兵来了就跳下去,下面是大江,很安全的。我去把他们引开。
清兵一步一步冲进部落。莫纳和男人们掩护妇女、孩子杀开一条血路往后山跑,边打边撤。清兵把他们团团包围,发现没有管粮、管水,就向山中追去。
管粮、管水正跑着,管粮突然踩到猎人的地夹子,倒在地上,血洇湿了裤子。管水拽着管粮跑,他们奋力爬到高处,能听见下面哗哗的水声。
管粮喘息着:老二你跑吧。管水急了:不行,要死咱也得死在一块儿!管粮喊:老二,好好活着!活出个样来,替哥孝敬娘!管水哭了:哥,咱不是说好不分开吗!
管粮紧紧抱一下弟弟,猛地发力一推,没有防备的管水被推下崖去。管粮高喊:对不住了老二!管水在江水中顺流而下。
清兵在山上四处搜寻。管粮拖着伤腿倒在草地上,觉得已经无路可逃。阿丽玛找到了管粮,她问:你怎么不跳崖?管粮说:我受伤了,会拖累他。阿丽玛急忙拉起管粮:离这儿不远有个山洞,快跟我走!
阿丽玛扶着管粮走入密林深处,他们钻进一个山洞里。阿丽玛看了看管粮的腿伤,转身急匆匆跑出洞去。不一会儿,她跑回来,手里攥着一把草说:你挺住!地夹子有毒,恩拉苏草能解百毒。阿丽玛把草药嚼碎,抹在管粮伤口上。
管粮念叨:管水不知是死是活?阿丽玛安慰着:那个山包不高,小时候我们经常跳着玩,顶多冲到下游去,不会有事。
莫纳在撮罗子里编一条皮绳。阿丽玛进来,莫纳问:管粮怎么样了?阿丽玛说:他腿受伤,我给他敷上草药好多了。莫纳看着阿丽玛:还是让他早点离开吧,此地不可久留。阿丽玛顿了顿小声说:阿迈,你定下的规矩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