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水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拐过山路,前面有个俄国村子,村口有棵大树,有人莫名其妙地坐在树下看书。此人叫郎达,穿着长衫,一脸书生气。见管水走来,他抬起头:先生请留步,请听我慢慢道来。
管水问:要给我算一卦吗?郎达摇头:非也。你知道,天底之下谁无高堂?谁无兄弟?谁无朋友?管水莫名其妙:有啥事儿你赶紧说,我受不了这个。
郎达一笑:那就单刀直入、一针见血——请赏一点薄银。管水看看他,不像个要饭的,给他掏银子:你算是哪一门呢?郎达再笑:贤弟,请再赏一点。
管水感到奇怪:你看你这出,都没法给你归门,说你书生吧,你还要别人钱;说你要饭的吧,你还文绉绉的;说你是先生文人吧,你又赶上劫匪了,给少了还不干!郎达出口成章:先生有所不知,为匪为盗者并非蛇蝎心肠,我也是下有妻女、上有爹娘,但凡有一点活路谁干这个行当?风吹日晒,辘辘饥肠,头顶青天白日,脚踏黄土泥浆。管水笑:有才呀,说话一套一套的。
郎达又转文:看爷儿你这体格好健壮,家里起码三间草房,鸡鸭满架,猪羊成圈,还可能养一偏房,这位爷儿,此言可否?管水皱眉:你要是没事儿就别啰嗦,我可是要走了。
郎达继续卖弄文采:贤弟且慢,请听我一言,我本是落魄之人,头无半片瓦,穴无隔夜粮,满山风乍起,吹得叮当响,念妻子在何方?高堂在何方?管水烦了:得得得,钱也给了,你这点文词儿也都亮差不多了,赶紧闪开,我好过去。
郎达脸色一变:要想此处过,留下买路钱!管水生气:哼,你太不厚道了,钱已经给了。郎达鞠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管水刚刚走过来,郎达把手里的书卷成一个卷,扬手向管水刺来。管水早有提防,扯出刀子过招。管水使出蛮力,郎达轻松应对。郎达为了试试管水武功,只是招架没有发力,故意让管水得手。管水“啪啪”把郎达手里的书变成纸片,随着二人打斗,纸屑在空中纷纷扬扬散落,郎达手里只剩下书中卷着的刀。
郎达哈哈一笑抱拳:小子,功夫可以呀!咱们走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人。管水将信将疑:那好,你能跟我去见一个人吗?郎达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赵海山坐在俄国咖啡馆里喝茶,管水领着郎达进来。赵海山起身:郎爷儿,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管水。管水,这就是我让你找的郎达。
郎达冲管水抱拳:刚才失礼了。管水拱手:冒犯了。郎达微笑:哪里哪里。我试了试你的功夫,比我想象的要好,出手很快,我的《孙子兵法》都化成纸屑了。赵海山说:郎爷好好调教,他武功定能长进。郎达说:好,谈谈生意吧。
韩老大站在管缨家外喊:喂,讨口水喝!管缨端着一瓢水出来,见老大愣了一下,镇静下来:是你呀!老大嘿嘿笑着接过水来,“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擦擦嘴说:这水甜得钻心窝子!管缨接过瓢:别没话找话!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老大嘿嘿笑:我啥时候来娶你?管缨撇嘴:等我当奶奶吧。老大笑着:这么说也快了!他走到院门口,摸出个鸡蛋,在门框子上磕破皮,一仰脖子喝空了,手一弹,鸡蛋壳飞到空中,画了个优美的弧线,看着管缨说,败火!这火呼呼的,嘴里巴苦巴苦的。管缨抹搭他一眼,“啪”地把大门关上。
这天上午孙三过生日,请管缨在小酒馆喝酒。管缨笑道:祝愿三哥长命百岁,天天乐呵!范广先让管缨喝酒,管缨不喝。
范广先就想了一个法子逼管缨喝,他要和管缨比扶犁下种,看谁种得快,赢的罚输的三碗。管缨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比赛。众人起哄,嘻嘻笑着往外走。
管缨悄悄把孙三叫到馆子后屋,有点醉意:把裤子脱了。孙三曲解了,难为情:这……好吗?管缨催着:让你脱你就脱,快点,有什么好不好的?孙三问:是站着还是躺着?管缨睁大了眼睛:你要干啥?孙三流着哈喇子:咱不是……
管缨一下子明白了,大笑道:你想哪儿去了?寻思啥呢?哈哈哈……孙三问:你不让我脱吗?管缨笑:我要裤子有用!
管缨和范广先垄挨垄站好,乡亲们都来看热闹。这时,随着一阵马蹄声,来了几个人,前边的是个有身份的百长赵福成,年近五十,穿戴不凡。赵福成没有打扰他们,骑在马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孙三走过去和姐夫赵福成说话。
范广先扶着犁,冬小麦种子在犁上的种盒里,装得满满的。管缨犁上的种子盒里没种子,肩上驮着装满种子的孙三的裤子。
有人坏笑着喊:管缨,种还没装呢,播啥呀?管缨不理茬:开始吧!二人边开犁,边撒种。管缨的种子从裤脚里撒出来,裤子口上绑着一个小机关,一拉绳子,就哗哗出种子,这样速度就比范广先快。范广先的种子盒一会儿就空了,他停下去地头取种子,又跑回来把种子装进小盒子里。再看看管缨已经到了地头上,正坐着看呢。大家看着范广先的笨样哈哈笑。
有人拍起了巴掌,大家回头看,是小镇的百长赵福成。百长说:这丫头,烈性!村民议论:这小女子,真尿性!八个爷们儿也赶不上啊!有人说:孙三,你那裤裆味儿挺大,一会儿就把她熏昏过去了!大家笑。
赵福成回到家,就对孙三说:管缨那丫头烈性,我得意这口儿!难摆弄可有嚼头!我早就想娶个小,家业这么大摊子,不能没个后,你姐不生育,总得有个能生的是吧?再者说呢,房前屋后门里门外得有人张罗,你姐没这个能耐,她也说了,有合适的让我再续一房,今天这丫头还真中我意!
孙三谄笑:这事交给我了,我们不打不成交。赵福成摇头:这事你办不了,万一她不干就砸了,上山去把韩老大给我叫来。
管缨在家正忙着编草绳,有人敲门喊:讨口水喝!缨一开门吓了一跳,刚要关门,韩老大的一只脚挡住门,用脚画了个外弧把门开大,一副笑嘿嘿的模样,身后背着个东西。
管缨放下脸:你吓俺一跳!俺寻思土匪上家来了!老大笑着:来的正是匪,可是不打劫。管缨转身进屋,老大背着个匣子跟进。管缨说:坐吧,你不杀人?老大接言:杀,不杀好人,杀坏人。
老大把匣子放到管缨桌子旁。这是一个精致的梳妆匣,上面是镜子,下面是匣子。管缨问:你要送礼去啊?老大说:我是送礼来。管缨笑着:给俺的?哎呀,真好看!在哪儿买的?老大笑:我自己打的。管缨夸着:你打的?哎呀你真巧!你说会木匠活,俺还寻思你吹大牛呢!
老大得意地笑道:你看这漆,这铆,这木头,水曲柳的,手艺三辈祖传。管缨对着镜子照,心里美滋滋地问:吃了?老大说:没哪。管缨转身去厨房。不一会儿,拎来小炕桌,让老大盘腿坐在炕上。管缨端来热腾腾的年糕,老大了一筷子荤油绊在年糕上吃起来。
老大吃着说:那门轴也该换了,一会儿我给上点儿荤油,省得吱吱嘎嘎响。管缨眼睛一热,眼泪差点儿流出来,但忍住了。
老大要走,管缨送到门口:近来不太平,听说有股劫匪见谁杀谁,加点儿小心,把耳根子竖起来。老大挺高兴:今天没白来,捎了句暖心窝子的话!走嘞。
赵福成坐在堂屋里喝茶,韩老大进来:大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赵福成说:别来这一套虚的了,我问你,近来下山几趟啊?怎么也不到我府上看一眼,招呼一声,眼里没我这个大哥了是不?
老大赔着笑:哪里,哪里,大哥到啥时候都是大哥,坐不坐山头都是大哥。赵福成品一口茶:自从捐了这个官儿,我走了鸿运,百事百顺,可总觉得缺点儿啥,你嫂子不能生育,我一直想娶个小。
老大接上话:娶小这事儿,我也一直替大哥想了,应该,应该。有没有谱呢?赵福成说:有了,不过我有点难办。这个丫头片子太烈性,请人说媒我怕卷了我面子以后难办,我想既然办就来个利落的,想让你领着山上弟兄把她硬抢来!抢到手我干脆来个霸王硬上弓,给她先斩后奏!时间一长啥娘们儿都成面条了。
老大恭维:这才是大哥的脾气!赵福成指派道:你现在就去办。丫头住镇上,王山东子西厢房,姓管名缨,管缨!
老大“啪唧”坐下呆了。赵福成问:怎么?连你都怕她?老大摇头:没有,她要是不乐意跑了呢?赵福成笑了:这招我早有防备,你现在去镇子四周走走看,都有人把着呢,小娘子飞都飞不出去!老大心里想辙,表面点点头。
夜晚,老大下山匆匆走着,心慌意乱不说话,几个土匪牵马跟在身后跑。瘦子问:抓谁?老大说:管缨。瘦子惊呆了:管缨?那不和你撞上了吗?咋整?
老大丧气:你说能咋整?你先和弟兄们找个店住下吧!我还有事。
老大来到管缨家敲门,喊着:我,韩老大。管缨说:有事明天来。老大说:不行,事儿就得今晚办!管缨唠叨:半夜到女人家,这话好说不好听啊!老大急:分啥事!急茬,快点!门开了,管缨举着油灯,把老大迎进屋。
管缨问:啥事儿,这么急呀?老大看管缨:百长要娶你。管缨惊住了:俺不认识他啊?老大坐下:他看上你了。管缨不服:他看上俺俺就得嫁给他呀?俺还看不上他呢!他算老几呀?老大无奈地解释:他过去是我们山头的老大,前几年从知府手上捐了百长的官,白道黑道全走得通。他话是说了,愿不愿意你自己寻思,寻思时把我也算一个,二选一,你自己定。
管缨生气:老大你这是人话吗?还二选一,打牌哪?你还算个山匪呢,连个爷们儿的样都没有!俺早就看出来了,你也就是个虫!你从骨头到肉就没有那点山匪的血性,你就不敢一刀剁了他?老大真诚道:我们是拜把子兄弟,江湖上有规矩,讲的是义气,最要紧的是,赵福成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啊!
管缨激他:那这叫夺妻之恨哪!你就能容他?白当一回爷们儿了!他救你,那是应该,当老大不救弟兄那是大错!反过来,他夺妻可是不应该。老大说:赵福成不知道咱俩有这回事。管缨看着老大:你就跟他说,咱俩早就好了!老大摇头:那咱就找死了,杀了我倒没啥,他杀了你可咋整!
管缨抬头看着老大感动了:要不咱俩跑吧?老大丧气:路都让他封得死死的,哪儿都去不了。我也没招了。管缨又激他:你啥意思呀老大?你没招了,那意思就是让俺嫁给他呗?老大不吱声。
管缨问:哎,俺说老大,你到底是真看上俺,还是假看上俺了?说话呀?老大嘿嘿笑:真看上了。管缨瞪眼:火都上房了你还不着急?嘿嘿傻笑个啥?老大说:我有个主意。管缨抬头问:啥主意?老大说:先不能告诉你。
老大摸黑来到巫师家,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咱先说好,你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我再给你称斤八两银子。巫师问:什么事呀?老大就把事情讲了。
老大赶紧又到管缨家对她说:事儿我办妥了,你给个痛快话。咱俩的事,你倒是真同意还是假同意?咱得先把这事儿定下来。管缨生气:要不要个脸?非得让俺说?你个大老爷们儿咋不说呢?
老大一拍胸脯:我这没说的,和你一条道走到黑,你呢?痛快点,平时那爽快劲儿哪儿去了?管缨落泪了:说就说,你听好了啊,俺和你从天黑走到天亮!告诉俺,你有啥主意?老大就把他的主意说了。
赵福成坐在堂屋等着消息。老大笑着进来。赵福成问:怎么?抢了一宿?
老大笑着:那小女子挺开明,说你们用不着逼呀抢啊,那有失身份,她要明媒正娶,大大方方地来到府上。赵福成笑了:这最好不过了,这事办得地道!缓了缓,赵福成问:哎,能不能是计啊?
老大一惊:什么计?赵福成问:她咋这么快就答应了?老大忙添油加醋恭维:我的大哥,像您这样的百长,她想高攀还攀不上呢!她一个山东丫头,闯关东来到咱这儿,刨了点地,立住了身,到头来她不还是丫头片子吗?这叫高攀了!
赵福成正在堂屋,管缨走进来。赵福成问:管缨?管缨大大方方说:是俺,俺来和百长商量商量。嫂子怎么没在啊?赵福成向里屋喊:喂,屋里的!
赵夫人走出来,两个太阳穴有拔罐子印,额头均匀地分布着指掐的痕迹,很文静很老成,她缓缓坐下。管缨问:这是嫂子吗?身体不舒服?赵福成说:她就那样,整天病病歪歪的。
赵夫人也说:这一年来总是在闹病。管缨就势开言:应该看看啊。嫂子也在,俺就把话说了吧,韩老大昨天把百长的意思说了,俺今天来府上是想听听嫂子的想法,如果嫂子不满意这门亲事,就是打死俺也不会进赵家门。
赵夫人只好说:我身体多病,老爷有这个打算,我也有个愿望,今天一见姑娘,真是爽快利落,招人喜欢。将来腚坐锅台手把勺儿,屋里屋外、炕上炕下的都能挑起来,这我也就安心了。管缨小嘴儿又甜又利索:俺和嫂子真是一见如故,就和亲姐妹儿一样,真应了那句话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嫂子满意,有啥话俺也就直说了,俺是做小的,也用不着换什么帖了,这样,嫂子也不会担心,日后财产都是嫂子的。赵夫人忙说:这怎么好?管缨干脆道:俺已经决定了。咱们把日子定一下吧。
淘金工地上,从碃下被拔杆子提上来一堆石头。挖金不成,大家坐在碃眼边上无语。管粮对大伙说:这地方没金子,咱现在就走!
大雾中慢慢显露出满山遍野的人,全都跪在山坡上祈求。有人把香点好,放在山神牌位前。山神牌位在山脚下,一块裸露着岩石的浅穴里,是一块不大的石头片儿,上面写着“山神爷之位”五个字。点香人跪下祭拜。满山遍野的人下跪,场面庄严隆重,祭拜声音响彻山谷,回声荡荡。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领诵,声调高亢、沙哑、原始、粗犷:山上老虎听好喽……俺要进沟挖财宝!众人和:嗷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