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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管缨坐在陆老太爷卧室的炕边,三个姨太太左右陪着。大太太说:在这儿就和在家一样,有啥要求尽管说。二姨太、三姨太也应和:有啥就说,别藏着掖着。

  管缨说:俺没啥要求,就是想工钱一天一结清。俺为俺娘治病,每天买药看病得花钱。大太太点头笑着说:行,就依你,工钱一天一结清。

  满头白发的陆老太爷微笑着走进来,眼睛放光,他告诉姨太太们:麻溜儿地脱吧。管缨一愣,发觉不对,马上喊:老爷你们要干啥?不是说做使唤丫头吗?

  姨太太们脱管缨的衣服。大太太安慰道:是使唤丫头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三姨太笑道:老太爷也不能把你咋样,俺们这么多姨太太都白闲着呢!

  老太爷穿着内衣,坐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吧嗒吧嗒抽烟袋,喜爱地看着管缨,从容惬意地微笑。管缨疑惑地被姨太太们扒掉上衣,只留了个肚兜。

  老太爷把烟锅放在琴桌上,眼睛发直地站起身来,向管缨走去。他颤巍巍地抚摸着管缨的皮肤,闭着眼睛入情地体会着,发自肺腑地蹦出一个字:嫩!接着,老太爷的手更加抖动起来,手指慢慢合拢,掐管缨的皮肤。姨太太们摁着管缨不让动。三姨太告诉管缨:这是你的福分,老太爷就好这一口儿。

  老太爷一下一下掐着,脸色舒缓、幸福。管缨额头上渗出汗珠,咬紧牙关挺着不吭一声。掐着掐着,老太爷高喊:叫你不吭声!叫你不吭声!大太太说:疼就喊几声!管缨憋着不吭声。老太爷继续掐着。

  管缨突然大喊一声,一把推开周围的几个姨太太,跳下炕往门外跑。老太爷没有防备,被掀翻在炕上。管缨正往外跑,被二姨太和三姨太拦住,屋子里乱成一团。跑进来两个家丁,大家一起把管缨摁在炕上。

  大太太喊:你不是为了给你娘治病吗?跑啥呀?管缨眼里含着委屈的泪。

  老太爷躺在炕上突然哏哏哏儿乐起来,他狠狠地掐着管缨,越来越快,头发蓬乱,有点儿歇斯底里:我叫你跑,喊!喊!在老太爷疯狂的叫喊中,管缨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老太爷满足地住了手,满头大汗地瘫坐在炕上喘息,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管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在门口平静一下才进屋。她进屋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跟娘打招呼:娘啊,好点没?娘说:你有活做,娘心里就敞亮多了,病也好了不少。你哥他们不知道咋样?俺挂念老二啊,他好惹事儿。

  管缨安慰道:有大哥在呢,娘,你就别再惦记这个那个的了,好好养病吧。等你病好了,咱们去黑龙江找俺大舅,说不定俺哥他们也到了那儿,到时候咱一家人就聚到一块儿了!

  娘叹气:唉,娘这把骨头怕撑不到关东啊!管缨说:娘你咋这么说呢!俺看你气色好多了。娘问:今天都干点啥活啊?管缨略一迟疑,搪塞道: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活,那点活对俺来说也不算个啥。

  这天傍晚,管缨疲倦地回到潘家,见潘二爷坐在门口,缩成一团,就问:潘二爷你坐这儿干啥呀?潘二爷说:俺不敢见你娘,怕你娘骂俺。缨子,别怪俺,俺也是没法子,让你受苦了。那陆老太爷就这毛病!也怪你潘二爷没本事啊!唉!

  管缨说:只要能治好俺娘的病,啥苦俺都能受。说完管缨把几个铜钱给了潘二爷:那几服药俺娘吃完也不见好,俺白天忙,你替俺去请个好点的先生,再去药铺给俺娘抓几服药成吗?潘二爷满口答应。

  娘发现管缨的胳膊有青淤,就问:缨子,胳膊咋了?管缨掩饰道:没咋的,那家的小孩爱掐人。

  潘二爷无精打采地坐在地摊上,掐指头算着,算的结果觉得不好,他呆在那里,最后收了摊子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俺的大限到喽!

  潘二爷来到赌局上。大汉问:有钱吗?潘二爷说:没钱。大汉笑了:那你拿什么和俺赌?潘二爷:赌衣服!大汉笑:你那身衣服一钱不值。大汉起身要走,潘二爷一把拉住他:赌俺眼睛,一个眼睛二十两!大汉说:你的话俺从来不信,你给俺算了几次卦,没一次是准的。

  潘二爷说:这回是准的,俺输了,把眼睛给你,算我背运;俺要是赢了还把眼睛给你,你给俺银子。大汉笑:俺要你眼睛干啥用?一钱不值啊!

  潘二爷说:赌个乐子,让全镇的人说你牛,你是第一高人!你把能掐会算的潘二爷的眼睛赌到手里了,你比神仙还神仙!大汉笑道:你说这话俺爱听,冲这,陪你玩一把,眼睛不眼睛的就算了。

  众人听说这边赌眼睛,都不玩了,纷纷围过来看热闹。二人依次出牌。潘二爷眯起眼睛仿佛在掐算,之后,潘二爷把牌亮出来。大汉推牌说:你赢了!

  潘二爷欣喜,突然半天不说话,伸出手大喊一声,五个手指深深地嵌入眼窝使劲一抠,带血的指头上,捏着一个血糊糊的眼球,啪的一声,眼球拍在了桌子上。大汉惊出一身冷汗。潘二爷坐在那里半天无话,没有去捂已经空了的眼眶,血从眼眶里流出来也不去擦。在场的人都惊在那里。

  潘二爷大喊一声:拿钱来!大汉吃惊地将钱掏出,放在桌上。

  镇外树林里有个小坟包,坟前烧着三炷香,摆放着三碗酒。潘二爷跪在坟前,烧着黄纸,嘴里叨咕着:弟兄们啊,你们在那边挺好吧?饿了就跟我念叨一声,饱了就打个嗝儿给我听听。你们那么多人在一块儿,多热闹啊,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世道上活受罪。阴阳两隔,就一层窗户纸儿,哪一天我一口老气儿打破这层纸儿,咱兄弟们一块儿聚聚。烀半片子猪肉,喝几碗大酒,听一宿小戏儿,高兴了两手一抖,扔几把骰子,叫一声没钱的快上来!我……想你们啊!你们都把俺忘了吧?可俺没忘你们啊!每年都给你们烧香、摆酒、说话啊……

  潘二爷说完凄然一笑,他被挖掉的眼睛用布缠着,还流着血水,另一只眼睛流出老泪:兄弟们,俺对不起你们啊,当初不是俺那一卦,你们说不定现在都好模好样活着,一盅小酒儿一袋烟,倚在被垛上,看孩儿们满炕打滚儿,老婆在灯底下做针线……可咋就偏偏让我活下来了呢?现在俺才明白,活着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活着……

  潘二爷说着,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黑旗:兄弟们啊,当初咱们都是为了这面黑旗,把一腔子血倒在咱家乡的土地上,今天我把这黑旗给你们送去了,不能再连累那些活着的弟兄,不能再有人因为它送命!

  潘二爷仰起脸,呆呆地看着天,轻声说:兄弟们,我给人算了一辈子卦,今儿个真算到自己头上了,兄弟们,咱回头见!他说着,将黑旗放在火堆上烧着,火堆上燃烧着黑旗,映红了他老泪纵横的脸。

  潘二爷进屋来。管缨娘一脸严肃地问:潘二爷,你给孩子找的什么活?她胳膊咋青了?潘二爷低头说:嫂子俺向你招了吧,陆家老太爷有个癖好,爱掐人……

  管缨娘摔了药碗: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你缺德不缺德呀?啊?你眼睛怎么了?潘二爷说:瞎了。管缨娘发狠道:是人瞎了,眼睛才瞎的!

  潘二爷哭丧着脸:嫂子,俺给自己算了一卦,大限到了。管缨娘皱眉道:你别装神弄鬼儿了,谁信你啊?算了一辈子卦,哪一卦算准了?当初要不是你算的那一卦,非得要在八月节打那一仗,管大田他们能死吗?

  潘二爷笑眯眯地说:痛快!俺就想让你骂。管缨娘训斥道:你还觍个脸说呢,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掖县兄弟吗?你原本也是个出生入死、征战疆场的英雄好汉,你自个瞧瞧现如今变成了什么样?无家无业、无情无义、装神弄鬼!你咋能变成这样?咋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那时候嗷嗷喊着要堂堂正正做人,做个杀富济贫的好汉,一身的血性,一身的正义!现在咋这样啊?

  潘二爷感叹:痛快!十五年了,没这么痛快过,这才是一泡好烟儿啊!骂得舒坦!嫂子,对不起,俺算白活一回了!管缨娘气愤道:就你现在这个样,活不活的意思不大!当年死去的那些弟兄,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都能从坟包里拱出来,像碾狗屎一样把你碾死!

  潘二爷呆呆地看着管缨娘。她横他一眼:看什么?你要是想活着,就把你那脸皮撕下来钉在墙上,那样没人认识你!

  潘二爷上了炕,一头扎到窗户上,穿破窗户纸和窗框跌出去了。管缨娘一惊,赶紧朝外走去。她来到院子,见潘二爷躺在一个大箱子里,一只手伸在沿儿外面,手上有个反抓的口袋,银子正哗哗地落在地上。

  管缨娘来到箱子边,见潘二爷围巾蒙在脸上,用手试了试他的嘴,人已经断气。她捂着嘴,眼里含泪说:到头来,你总算没把人模样丢了……

  管缨娘给他盖上箱子盖。她一阵头昏,踉踉跄跄往屋里走,一头倒在地上。

  管缨回家见娘倒地,大喊着:娘!你咋啦?娘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咱管家的孩子都像你爹,站着是根梁,倒下也要把地砸个坑!别信天,别信地,也别信神鬼,要不,在关东立不住啊!

  管缨哭道:娘,俺记着!娘无力地说:虽说你是女孩儿家,可你要记着,做人就要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能这样,你就立住了。管缨点头:娘,俺知道。

  娘拿出潘二爷的钱袋:这是你潘二爷给的盘缠,娘不能陪你了,活出个样来!管缨不停地点着头。娘长叹一声:等你在关东找到你两个哥哥,到你爹和我坟头前念叨一声。好了,我找你爹说话去了……

  曼儿拿着绣花撑子在绣花,二姨笑脸盈盈地过来:曼儿呀,二姨去给你扯点花布做身衣裳,过两天相亲。曼儿说:二姨,俺不相亲,死也不嫁人。

  二姨气愤地走过来一把夺下绣花撑子,扔在地上用脚踩跺着:俺就知道你心里还装着那个野汉子。曼儿顶撞:他不是野汉子,他是俺男人!

  二姨冷笑:你男人?你不知羞得慌、臊得慌啊?一个上了官府告示的人,还你男人?天下男人有的是,你咋就离不了他呀?曼儿不理二姨,泪水凄然而下。

  二姨哄着:好了,曼儿,都是你把二姨气的!别哭了,别记二姨的仇儿,二姨这都是为你好。管家那小子惹了官司,现在去闯关东,生死不明,你就别再想着他了。往后二姨再给你攀个大户人家,也让你二姨跟着沾沾光。在家好好待着,别不知道好歹!她说完走出房间。

  曼儿看着姨走了,赶紧收拾东西。她背着个包袱,把门关好,悄悄溜出姨家。

  曼儿匆匆走在路上,她见人就打听上关东的路咋走。

  二姨乐颠颠地回到家,发现屋里没人,到院子里找也没人,就十分着急地向乡邻询问,有人指给她曼儿走的方向。

  曼儿走在路上,担心地回头,看有没人追来。身后一辆马车叮叮当当地过来,马车上扣着一个席棚,被帘子挡得严严实实。曼儿站下求车老板:大叔啊,捎俺一程吧,俺要上关东。车老板摇头:关东那么远,俺去不了,俺上城里。曼儿问:俺跟你到城里,到城里能找到去关东的路吧?车老板说:能,姑娘,上关东干啥去?曼儿说:找俺男人去。车老板说:上车吧!

  车老板把车停下,曼儿刚一跳上车,车棚的帘子里就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把曼儿拽进去。车内,二姨一脸狰狞:真不要脸!还找你男人!你就那么想汉子?俺都给你找人家了,你就死了那个心吧!

  回到二姨家里,二姨一把将曼儿推进屋里骂着:你个小妖精,俺供你吃供你穿,没求你个好儿,到头来还落了一身不是!

  二姨继而哭号着:俺的姐姐呀,你走了,给俺留下这么个祸害呀!姐呀,这孩子再这样,俺咋向你交代啊?曼儿是一心想着气死我呀!不如我现在就跟了你去,好歹遂了她的心,让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吧!我的亲姐姐呀,我这就跟你去吧!

  曼儿只好哄着二姨:二姨你别哭了,俺再不走了。二姨立刻不哭了:真不走了?曼儿无奈地点点头。二姨有了笑模样:行了行了,俺就知道俺曼儿会心疼二姨,你快好好打扮打扮吧!过一阵子,相亲的就来了。

  相亲的来了。球子他娘大模大样坐在炕上,曼儿哆哆嗦嗦给球子娘点烟袋锅。铜烟袋锅反扣着,被马粪纸点燃,烟袋锅着了才慢慢翻过来。球子娘抬眼仔细看着曼儿,脸上挂着微笑,手摁了摁点燃的烟锅,顺着长长的烟杆儿拉回来。

  曼儿坐在椅子上不抬头。二姨笑着:曼儿呀,把头抬起来,让大家好好端详端详。曼儿低头不动。二姨当着球子他娘笑道:俺曼儿这孩子老实、忠厚。球子娘附和:谁也别说谁了,俺们大小子也是那样儿!

  二姨高兴了:俺不是说嘛,这两个孩子生辰八字都相当,脾气秉性皆投缘,就是天生的夫妻相!曼儿低着头不动,一滴眼泪落在她的大腿上。

  球子家的彩礼一件件放在二姨炕上,二姨欢喜得合不上嘴,一个劲儿地感慨:你看看,你看看。球子娘说:这都是孝敬她二姨的。这亲俺看就定下吧。

  二姨内心高兴,表面还要装着:你们人家倒是没说的,都是本分人家,只是没看见你儿子啊!球子娘说:俺儿子在关东还没回来,在那发家了。二姨发话:俺看就定下吧,俺做主了。

  球子娘笑了:她二姨真是个爽快人儿!球子娘示意同来的家人继续上礼。球子家人又把一个很重的箱子抬到屋子里,并当着二姨打开盖子,里面是满满的铜钱。二姨探着脖子一看,抑制不住喜得嘴角有点儿抖动。

  几百个劳工下了船,来到黄金山工地。清兵手持洋枪、长矛,分散在各处把守。几个骑马的兵丁挥舞鞭子驱赶着劳工。

  管粮悄声对管水说:看来咱是上贼船了!管水低声问:逃吧?管粮摇头:往哪儿逃?不要命了!这工地可是朝廷的,千万别胡来,别忘了咱又多了条人命!

  工地四周围着铁丝网,兵丁几步一岗。劳工小跑着进入工区,入口处有几个捕快,拿着告示与劳工对比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