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缨轻敲曼儿的窗户纸,低声喊:曼儿!你二姨睡了吗?曼儿说:睡了,你进来吧。曼儿开门让管缨进来。二姨在自己屋里听到门响,悄悄披衣走出屋,来到曼儿窗户外边偷听。
管缨小声说:俺和娘说好了,俺们闯关东带着你,今晚就走。曼儿说:好,俺马上收拾东西,晚点就去找你们。
管缨走了。曼儿收拾好东西,刚要吹灭油灯出门,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曼儿,是二姨!快开门哪。曼儿犹豫一下,把门打开。几个大汉进来用绳子套住曼儿捆绑起来,用布塞进嘴里,一条麻袋兜头罩下,放在马车上拉走了。
曼儿被几个青年用绳子绑着推进院里。二姨跟在后面,脸色十分难看地说:松了绑吧,估计管家人已经走远了。几个青年给曼儿松了绑。
二姨说:曼儿,你也够不要脸的了,你还不是管家的儿媳妇儿呢,就想跟着人家去闯关东,传出去叫俺这脸往哪儿搁啊?曼儿哭闹着:二姨,求求你,就让俺走吧。二姨瞪眼:门儿都没有!范家那一袋子订亲的小米都送过来了,后天你要是走了,我咋办?我那可怜的姐姐、姐夫死得早,俺辛辛苦苦养你好几年,你就这样对你二姨?
曼儿泪流满面:二姨!求求你了,你就让俺去找管粮哥吧,你的养育之恩,俺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二姨哄着:曼儿,二姨也是为你好!那管家穷得叮当响,连袋小米都拿不出来,你过去还不是跟着受苦?那管粮有啥好的?你干吗非要跟他?这事听不得你的,必须听二姨的。
管缨和娘在家等着曼儿,急得团团转。娘说:曼儿怎么还不来?能不能出啥事儿呢?管缨道:都说好了,能出啥事儿呀。要不俺去看看?娘说:这大黑下的,我和你一块去。娘和管缨来到曼儿家,见院子的大门开着,里面的房门也开着,屋里灯还点着,院子里一片宁静。
管缨悄悄走进院子,来到曼儿的房外轻声叫着:曼儿,曼儿!没有人应声。管缨悄悄推开门,房间里没有人。管缨来到曼儿二姨的房间,也没有人。
娘在门外等着,管缨回到娘身边说:屋里没人!娘想了想说:是不是曼儿改了主意,不想跟咱走了!这样吧,咱回去,明天天一放亮,曼儿要是还不来,咱就走。
娘和管缨疲惫不堪地走在小城镇的路上,不时打听路,别人一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在一个烟馆旁边,穷困潦倒的潘二爷蹲在地上,凌乱的长发飘动着。
娘领着管缨来到潘二爷跟前,试探地叫了一声:他潘二爷?一脸沧桑、蓬头垢面的潘二爷抬起头眯着眼说:俺知道你来了……
潘二爷领管缨娘俩来到破旧不堪的家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前两天你家老大、老二来,俺把他们打发走了,俺养不了他们啊!老嫂子,帮帮俺吧,一天儿不如一天儿了,俺现在死的心都有啊!管缨说:潘二爷,俺娘都这样了,你还让俺娘帮你?
管缨娘说:他潘二爷啊,俺怎么也没想到,你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原先你煽动大家伙去和洋人打,是为了让穷弟兄吃饱肚子,可到头来,你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你说八月十五打仗准能赢,可全都死了,就活了你一个。你说你造了多大的孽啊!现在还觍着脸让俺帮你?你也能说得出口!
潘二爷哭道:老嫂子,俺对不住管大哥,对不住掖县的那些兄弟们,都怨我!管缨娘起身说:缨子,咱走!潘二爷一下给管缨娘跪下:老嫂子,你别走,你这大老远扑着我来了,你要是一走,俺的脸就更没处搁了。
管缨娘叹口气:潘二爷啊,你就这么点儿个小地方,让俺们娘俩住哪儿?
潘二爷说:老嫂子,你和侄女儿就住这儿,俺出去找地方。边说边走出去。
娘突然感觉心口一阵难受,用手捂住胸口说:俺这胸口堵得慌,上不来气。管缨赶紧把娘扶到炕上躺下,在脸盆里摆着毛巾,拧干蒙在娘的头上。
管缨请来先生给娘看病,先生说这是急火攻心,不能着急。管缨想出去找点活儿干,挣来钱好给娘看病。等娘病好了就离开这儿。娘说:也只好这样,看来你潘二爷是指望不上了,缨儿,你把潘二爷叫来,我和他合计合计。
潘二爷进来,点头哈腰:老嫂子,你找我?管缨娘说:俺们来给你添了麻烦,等俺好一好就去关东。潘二爷说:老嫂子,真对不住啊,俺让你寒心了。
管缨娘说:他潘二爷,俺在你这儿待着不是个事,还是让管缨出去找点事儿做,挣点盘缠,等我病好一好,俺们还是去关东找她舅。这地方俺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帮着给缨子找找,看有啥她能做的事儿。潘二爷内疚地说:就依嫂子。
娘无力地靠在炕上,管缨给娘喂水。潘二爷乐颠颠地进来:老嫂子,俺给缨子找了个活儿,是给陆老太爷家做使唤丫头,您看合适不合适?管缨娘问:不知是个啥样人家?管缨说:娘,有活干就好,咱就别挑人家了,啥人家都行。
潘二爷说:陆家是这儿首屈一指的大户,老太爷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到那儿干活算是享福了。不过,人家说了,做使唤丫头呢,就是得吃点辛苦。管缨说:苦点累点不怕,不就是干活嘛!只要能挣来钱给俺娘治病,啥事俺都能忍了。
夜晚,娘和管缨躺在炕上。管缨撒娇地钻到娘被窝说:娘,你搂搂你闺女呗!
娘说: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管缨笑:俺在你身边不是孩子是啥?娘嘱咐:到人家好好干,有点儿眼力见儿,别耍性子,可不跟在家一样,听见没?管缨搂着娘说:娘你放心吧。娘说:你这脾气让娘放心不下啊!像你爹一样的。管缨头拱进娘怀里撒娇:娘!
第二天一早,潘二爷领管缨进了陆家大门,二人在厅堂等候。桌上一台老式座钟吱嘎吱嘎地走着,侧屋的门帘不断被掀开,一会儿一个好看的太太掀开帘子探出脑袋来看管缨,管缨发觉了,太太就神秘一笑脑袋缩回去。
门房仆人把门帘子掀开喊:老太爷到!陆老太爷终于出来了,身后跟着三个花枝招展的姨太太。潘二爷和管缨都站起来。老太爷穿着考究,虽是便服在身,可华贵四溢,做派典雅。老太爷坐桌子右边,让管缨坐一旁,潘二爷站着。
落座后,老太爷细细端详管缨。众目睽睽之下,管缨不好意思。众太太们相互交流眼色,表情不一,有的欣赏,有的嫉妒撇嘴。
老太爷面无表情,站起来走到管缨身旁,伸出青筋累累的老手,抓起管缨的胳膊细致地摸了摸、捏了捏,抓住不放,又近距离看管缨的脸,像欣赏古玩。
管缨有些不解:老太爷,家里有什么活,您尽管吩咐,别人能干的俺能干,别人干不了的俺也能干,俺不怕吃苦。老太爷声音像太监:这嘴儿小鸟儿似的,脆!大家都笑。管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太爷回椅子坐下,告诉那些太太们:好啊,去歇着吧。管缨被姨太太们领到后房去了。老太爷从兜里掏出十个钱儿放在潘二爷手里。潘二爷说:陆老爷,您看这闺女聪明伶俐,招人喜欢啊!这介绍费,您怎么也得给俺二十个啊!老太爷微微一笑:这丫头,水灵,值了!说着又数出十个钱放在潘二爷手里:我喜欢!给了。
潘二爷拿着钱乐颠颠地走了,他急不可待地小跑着来到烟馆,倒在烟榻上,大声喊道:来一个泡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