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小纸条在他的手上慢慢地翻滚着,突然,孔庆文注意到自己桌面上那一沓信纸的第一张被撕去了一个角,他把手中的纸条慢慢地拼接在缺口上,严丝合缝。看来留下纸条的人一定很焦急,以至于在看到自己不在的情况下,就地取材,从信纸上撕下一角留下了信息。
在南京城里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刘丽英,另一个就是郑书记。想到了郑书记,孔庆文突然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他不知道三友洋服店的暴露会不会给郑书记带来影响,如果郑书记出现了意外,那南京城的整盘棋都有可能陷入僵局。对,刘丽英,她并不像郑书记,她还有西南俱乐部经理的掩护身份,对,应该去找找她,凭借自己和她之间已经半公开的恋人关系,去找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应该不会引起日本人太大的怀疑。
想到了这里,孔庆文立即站起了身,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面前的电话机上。自己回到治安局,这个情况刘丽英不可能不知道,可为什么她没有和自己联系,甚至没有一个电话,这个反常的情况还是让孔庆文冷静了下来,一定有什么变故,否则刘丽英是不会不和自己联系的。
他手里的那张纸条慢慢地燃烧,变成了灰烬,看来留下信息的这个人既不是日本人的试探,又不是郑书记或刘丽英的安排,他想到了在临来南京之前,华北局的杨书记曾经说过,在南京治安局里已经有一名自己的同志,但并没有说这个人是谁,组织纪律也不允许孔庆文去过多的询问。现在看来,这个隐藏得比自己更深的人已经现身了。
孔庆文再一次站起身,把那本《儒林外史》又插回到了原来左手边的位置,他必须要谨慎,在情况不明时,不能留下任何的信息,但是可以发出一个信号,把书的位置再恢复,如果真的有这名自己的同志存在,那这个人一定能再看到自己有意留下的这个信号,这个信号将说明,自己已经拿到了纸条。
特工人员最特殊之处就在于能够在任何环境下,在各种夹缝中寻找到一条最适合的路。当孔庆文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孔庆文不会想到,就在这短短的一个上午的时间里,南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举世震惊的事件,刘丽英拿着那份已经翻译好的汪精卫与日本军方的秘密协议来到了秘密地下印刷厂,成千上万份的传单散落在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自从上次汪精卫在越南河内发出了那份臭名昭著的艳电后,他就成为了中华民族的叛徒和败类,这份新的协约一旦公诸于世,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扔出了一个巨型炸弹,激起的何止是涟漪。
在中午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南京政府胆寒了,日本人愤怒了,全国震惊了。恼羞成怒的日本人出动了城里所有的日本兵,抓、关、杀……影佐祯昭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带队查抄印刷厂,寻找背后的主谋。当全城拉响警报,马路上的警察和伪军不停地吹响哨子的时候,郑书记、李侠还有刘丽英兴奋地彼此握手祝贺,我们的行动成功了,特使行动成功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影佐祯昭来到了南京治安局,他召开了特别会议,气急败坏的他不停地发着脾气,他越是暴跳如雷,会议室里的孔庆文就越是内心痛快淋漓,但是他也当然知道,异常血雨腥风即将到来。就是在这个在上,他听到了一个他不想面对的事情,他将和林炳辉一起对三友洋服店进行查抄,而且影佐祯昭点出了郑华强和郭庆两个人的姓名,他是多么希望此时郑书记他们已经离开了南京城,但希望总归是希望,事实总与希望有所差距,而这一次的差距可以说改变了孔庆文的一生。
让我们把目光对准一个关键人物,三友洋服店的老板郭庆。其实在今天凌晨的时候,郭庆已经离开了店铺,临走前他还有意将门口的招牌撤了下来,把平日里天天挂着的布料也收进屋内,他和老裁缝一起离开了那里,就等着天亮城门一开,就离开南京。当郑书记和刘丽英眼看着郭庆他们走出城门的背影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一块石头落地了,郑书记和刘丽英也回到了西南俱乐部忙于情报的翻译和印刷,等待他们的将有大量的工作。
郭庆和老裁缝赶着一辆马车沿着上山的小路行进着,从早晨七点一直走到了九点,大约行驶了三四十里的山路,两人见并无危险了,而且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才跳下了车,坐在路边休息。就在这个时候,郭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就是他的这个念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你说咱们这一走,店里可就人去楼空了,”郭庆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对身旁的老裁缝说道:“如果庆文同志到咱们店里怎么办?”“掌柜的,郑书记不是说了吗,一切都由他来安排,”老裁缝回答到。
“这次李洪利的叛变对咱们的连累很大,”郭庆叹了口气,“交通站也撤了,人也走了,就剩下个庆文同志了,真不知道他要是找不到咱们,得急成什么样。”老裁缝点了点头,“是啊,如果郑书记及时联系上他还好,可如果郑书记也没联系上他,他一定很着急。”
老裁缝的这句提醒了郭庆,他推了推眼镜,“郑书记的处境也很危险啊,李洪利是见过他的,你说郑书记万一一路面……”郭庆手里干粮停住了,他站起了身,老裁缝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哎呀,”郭庆发出了一句后悔的自责,“要是咱们挂出那个黑色的布料暗号,庆文同志就能知道局势的危险,他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了,那郑书记也就不用再冒险通知他了,”他的语速逐渐加快,“万一郑书记在通知庆文同志的时候被发现了,那他们俩……”
老裁缝听到这里也站起了身,他也觉得自己走的时候过于仓促,没能考虑得这么周全,他急得在地上一跺脚,咬着牙说道:“掌柜的,你等着,我回去挂去!”郭庆一把拉住了他,“不行,现在再回去就太危险了!”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我要是不回去,郑书记和庆文同志才是真的危险啊,”老裁缝显得有些着急了。郭庆的眉头紧皱,“让我想一想,”老裁缝用一种期盼而又焦急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后,他也作出了决定,“好,咱们一起回去,你去店里挂上黑布料,记住,用最黑的那块,我去西南俱乐部通知郑书记。”
就这样,两个人又回到了南京城里,可是他们不知道,此时的三友洋服店已经被监视,两人在城门口的大街上分道扬镳,郭庆直奔西南俱乐部,而老裁缝赶着马车驶向了店里。老裁缝真是裁缝出身,虽然奋战在密战这条战线上,可是他的经验远不如他的手艺。也就是孔庆文坐在自己办公室看着周红留给自己的那张纸条的时候,马车直接停在了三友洋服店的门口,一切都像走时的那样,老裁缝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店门,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块黑色的布料,挂在了门前的挑帘上,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对面日本特务的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