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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错综纷杂


1939年10月16日。香烟升腾的烟雾在孔庆文的头顶蔓延开来,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孔庆文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逐一进行分析,此时他的大脑就像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同时转动的还有手中的佛珠……

火车上的精瘦男,此人必定是跟踪而至,佛珠是象牙的,价值不菲,从跟我的交手来看,伸手不俗,不像是一般的刺客,他是姓蒋还是姓共,或是其他什么组织……

那个大和贸易行的大金牙,很有可能就是他把佛珠放进我的口袋,因为只有他跟自己有过近距离接触,那个偷佛珠的礼帽男应该和他是一起的,那大金牙为什么要把佛珠暗地里给我呢,难道他是想给我证明什么,看来这个大金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治安局局长林炳辉,看似简单,其实不然,他为什么会收走大金牙的名片,这个反常的举动说明了什么,难道他和大金牙之间有什么关联,因此林炳辉不想让自己接触到大金牙,刚才他对刺杀事件的反应出乎常理,虽然激进但具体细节一概不问,也没做出什么具体的应对安排,好像刺杀在他的意料之中……

今天晚上的刺杀行动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原来的老对手还是又有了新的变化,刺客受过专业的训练,应该不是共产党,那就很有可能是重庆方面的人了。孔庆文清晰地记得,为了要留下活口,自己在现场开枪击中的是刺客的腿部,而那现场的第三个人又准确地击杀了他,这个人又是敌是友呢,如果是敌为什么不对我下手呢,而如果是友又为什么明知道我要留活口而击杀刺客呢……

刺杀行动,精瘦男子,大金牙,还有林炳辉,他们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吗……

呵呵,这个孙瑰婷倒是有点意思,毋庸置疑,她是林炳辉派来监视自己的,年纪轻轻的难得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倒是不可不防啊。

这一个个问号就像一只只手,挠着孔庆文的思绪,无法躲避,只能去面对,他感到这一切仿佛像黑暗中一张巨大的网,虽然撒网人还没有收网,但他已经感受到了局面的错综复杂,他就像网内的一条鱼,紧张但不能盲目,要想知道网端的那只手,就只能等待撒网人收网,是冲出网笼,还是在网内静观其变,孔庆文陷入了沉思。

孔庆文把佛珠放进了口袋,掐灭了烟蒂,他想起自己临来南京时,秘密会见中共北方局杨书记的情景:一身长衫的杨永南和孔庆文一起走在济南的大明湖畔,杨永南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北方分局的第一书记,是孔庆文的直接领导,也是唯一领导,只有他知道孔庆文的真实身份。

“庆文同志,齐燮元这次应汪精卫之请派你去南京,你也知道,这个汪精卫成立的南京政府其实就是日本人的傀儡政权,你去他那儿也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日本人的高层,我给你的任务就是获取日本人一切有价值的情报,”杨书记是一位在情报战线打拼多年的老资格,五十多岁的他沉稳干练,他知道这次孔庆文到南京肯定会遇到新的困难,而且环境将更加险恶。

“是,杨书记,”孔庆文停下脚步回答着,他已经做好了奔赴新战场的一切准备。

“任务很艰巨啊,庆文同志,日本人可不是齐燮元之流,你一定要谨慎加谨慎啊,”杨书记的担心并不无道理,“首先你一定要坚定地潜伏下来,据我了解,你那边的上司,也就是南京治安局局长林炳辉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想当年咱们上海的很多同志,甚至是重要人物都牺牲在他手里。”

“那我就想办法除掉他,”孔庆文坚定地说。

“不,你要想办法得到他的信任,利用他,而不是除掉他,”杨书记叮嘱着。

“是,书记。那我去了南京和谁接头,怎么把情报传递出去呢?”孔庆文继续问道。

“你不需和任何人接触,有任务的时候,会有人和你联系的,你们的接头暗号是——赤网,当有人第一个说出这个词的时候,那就是在与你接头,无论对方是谁,你一定要无条件地信任他,”杨书记回到道。

孔庆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书记,和我联系的这个人,你们还没确定吗?”

“庆文同志,你的这次行动已经不是咱们北方局领导了,而是中央的领导直接单线指挥,至于你的真实身份也只有中央的这位领导以及华东局的郑华强书记,还有我三个人知道,甚至咱们华东局掌握的南京站、上海站的地下党组织里的最高领导都不知道,你的行踪是严格保密的,”杨书记的所说一点都不夸张,早在1924年的时候,中共中央在上海成立了特高科,周恩来等三人负责组织实施,号称“龙潭三杰“。那时的孔庆文被周恩来同志选定作为秘密特工潜伏到敌人内部,在中共中央,也只有周恩来同志一个人知道孔庆文的真实身份。据史料记载,这位开国的总理在弥留之际才向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出这件事,并要求在合适的机会下为孔庆文同志正名。但是那个动荡的年代,这样的要求根本无法实施,以至于这部书的男主人公孔庆文的历史原型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被正名,他的名字和事迹才陆续被解密。让笔者痛心的是,由于工作的需要和环境的险恶,历史原型的名字在我党的党员名册上根本就找不到,而是出现在了国民党阵亡烈士名册上,他的墓碑至今还存在于台湾。朋友啊,请不要去指责那段历史,因为英雄无悔。直到今天,还有许多这样的英雄还没有被解密,他们的身份至今仍是个迷,这就是谍报战线的残酷,让我们缅怀这些为了新中国的成立献出生命的英雄,他们是无冕之王,他们的英灵也同样萦绕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

波光粼粼的大明湖水映入孔庆文的眼帘,杨书记的话无疑是在向自己说明,这次的南京之行除了要面对复杂的环境之外,还有可能随时失去与上级组织的联系,而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自己的能力和信念,“我明白,”孔庆文轻轻地点了点头。

“因此,你将独自应对每一件突发的事情,你的处境将更加险恶,由于你身份的特殊,南京方面自不用说,肯定要对你的身份进行甄别和试探,还有重庆方面的国民党,甚至是咱们自己同志都会误以为你是汉奸,很可能会对你的生命构成威胁,“杨书记长出一口气,这些话让他自己都觉得心情压抑,”更主要的是日本人,在济南,你上面有齐燮元这把保护伞,但在南京,你将直接面对日本人的残忍和奸诈,所以你一定要合理地利用你的身份保护自己,”杨书记转过身,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孔庆文的眼睛,“党培养你不容易,你的作用无可替代,上级已经明确指示,为了确保你的安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牺牲一切代价。”

孔庆文的眉头紧锁,“我明白。”他当然能听出杨书记这句话的分量,但就是为了要最大限度地避免其他的一切代价,孔庆文必须要慎之又慎,他不想让任何一名同志成为保全自己的代价。

“你现在的代号已经改了,新的代号是——淬火!你的这个代号会在你第一次和组织接上头后启用,我们在电文中看到你的这个代号,就说明你已经开始投入工作,“杨书记的话语逐渐沉重起来,”但是要切记,你的这个代号不仅仅代表你的身份,更代表密电的等级,不到万不得已,在电台中不准使用这个代号,如果你要终止使用这个代号,只需要在电文的署名里反过来使用这两个字,我就会明白的。”

孔庆文用力地点了点头,终止代号,也就是说自己在绝境当中最后一次使用这个代号,这将意味着在发出这份电报的同时,自己的生命将终结,而那两个字,将成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绝笔。

这些要求虽然听上去十分残酷,但作为孔庆文的上级,杨书记必须要在他走之前进行说明,这就是组织纪律。杨书记也觉得话题有些沉重,他领着孔庆文又沿着湖边走了几步。“对了,庆文啊,你多次向组织提出的入党申请,上级组织考虑到你工作任务的特殊性,还是没有批准,”杨书记坚毅的目光落在孔庆文的脸上,“庆文,在我的心目中,你早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了!”

孔庆文把目光洒向碧波浩渺的湖面,低声说道:“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孔庆文收回了思绪,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凌晨两点,他关闭台灯的开关,站起身望着窗外的景色,如镰的弯月把暗淡的银辉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这层薄纱同样也笼罩着他的心头,此刻的他感到仿佛置身于浓雾缭绕的密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任何方向,甚至没有一丝生机。他缓步走进休息间,这是他在南京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孔庆文卧室的台灯熄灭了,就在窗外治安局门口马路的对面,正对着孔庆文办公室的一栋建筑二楼的一个房间内,一个光点一明一暗,一只燃烧的香烟,旁边还有一部望远镜正遥望着孔庆文的办公室,拿着望远镜的手指涂着浓重的红色指甲油,黑暗中显得神秘、诡异,又充满着血腥。

治安局里的孙瑰婷斜倚在床头,一团团的烟雾在她面前升腾,床头柜上放着一台收音机,而这台收音机真正的用途是监听,此时的孙瑰婷正监听着孔庆文房间里的一切动静,可是到目前为止,她一无所获,监听机里除了吱吱啦啦的电流声外,没有任何动静。今晚发生的一幕幕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反复闪现,先是和孔庆文一起从林炳辉的府邸出来,一切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计划中的路线,计划中的转弯,计划中的圆木挡路,计划中的假刺杀计划,唯一没有在计划中的就是现场的第三个神秘人,这个人是谁,必须要查出来,今天天亮了见到林局长,一定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至于孔庆文,这个人很不简单,精确的分析,精准的枪法,精细的安排,他在刺杀中的每一个举动都充分说明他的睿智和勇气,真没想到华北的齐燮元还有这样的手下。刚才在停尸房,自己故意将尸体上的两处枪伤给出错误而且是相反的解释,也不知他是否能够怀疑,也许天亮了就会有一个满意的解答。

孙瑰婷的思绪在袅袅烟雾中摇曳,不知道为什么,孔庆文那处乱不惊和果敢睿智,尤其是面对危险时,从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坚毅,还有浅浅的笑意以及留在男子汉身上的烟草气息,都引起了她很大的兴趣和好感,连孙瑰婷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太不可思议。

“我怎么就没看看他抽的什么牌子的香烟呢!”孙瑰婷在心里嘟囔着,“对,回头我一定要看看”。孙瑰婷看了一眼时间,随后起身关掉了收音机和台灯,倦怠地钻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