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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晚间施晓然宿在顾北遥的帐子里೿是他做出如此要求೿这段时间横生枝节೿人在心上却不在眼前೿心里总归不踏实。r

施晓然也觉得方便照顾೿既然其他人没有意见೿她自然搬了过去೿只是另外再放了一张榻೿毕竟两个人都有伤೿碰到多有不便。r

顾北遥半夜醒转೿黑暗笼罩೿帐中惟剩火盆冒着袅袅热气೿深邃的暗夜中有人辗转卧榻೿时不时发出隐忍的闷哼೿像鼓槌敲在血肉心房೿他睁开眼೿惊慌闪过೿焦急问道:“晓然೿你怎么了?伤口痛得很么?”r

前几日过于紧张೿一颗心高悬೿每次都是顾南远点了施晓然的睡穴೿她才休息。现在೿心中大石落下೿身体上的伤痕燎心燎肺地疼೿痛得她睡不过去。她听到他醒过来೿闷声回道:“有一点。”r

顾北遥不知她到底伤得如何೿但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她忍得很痛苦೿竟至半夜还睡不着೿忙唤人进来点灯。r

莹莹烛光燃起೿施晓然额上有细细的汗೿像银针闪着点点光芒೿她有些费力起身坐起೿不想打扰他休息೿道:“我还是去另外的帐子睡吧೿这里睡不安稳。”r

“有何不安稳?是太冷还是太热?”r

施晓然不答语。r

“过来೿到我这里来。”顾北遥的声音似从云中穿过೿柔柔缓缓೿却又带了丝阳光的气息೿叫人拒绝不得。r

施晓然掀了被褥೿披上棉衣೿穿上鞋走到他的卧榻೿紧挨他坐着。r

顾北遥往里面挪了挪೿“睡在我旁边吧。”r

“我睡觉不老实೿会碰到你的伤口。”施晓然双眼有些迷蒙೿面有疲惫೿拒绝了他的提议。r

顾北遥桀桀双目似暗夜星辰೿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他伸出手೿将她一手握在掌心೿冷不防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在她身上迅速点了两下。r

“你干什么?”施晓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眉眼带了疑问。r

点穴对他来说虽然有些吃力೿牵动伤口೿但也不难办到೿他双手撑在两旁೿有些费力地坐起身೿解释道:“我想看看你到底伤成什么样。你总不让我看೿疼成这个样子೿我担心得很。”r

他掀了她披在身的棉衣೿动手解起她的中衣。r

莹白修长的手指纠结在盘丝纽扣上೿施晓然心中一片惶惶然೿几分急切೿几分窘迫೿顾北遥一向规矩೿从未对她做出越矩之事೿更遑论轻解罗裳೿纵然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宽衣解带也要找个浪漫的时刻೿头一次遇到展现出来的是满身伤痕೿丑陋狰狞೿怕是颜面都丢到九天云外೿她急道:“你住手೿你非礼我。”r

顾北遥果真将手从纽扣上挪开೿指节紧握又慢慢张开೿目中竟带了几丝哀伤೿恍如月色೿“你很介意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听到你在黑夜中的闷痛೿痛得睡不着೿我就全身都痛起来೿担心得很。你我如影随行೿又过了这诸多劫难೿难道还在乎名节这些世俗虚礼?还是你对我有所顾忌೿有其他想法?”r

“这样不好೿你先放开我。”施晓然的声音低低的೿竟失了底气。r

顾北遥面上带了一丝执拗೿“你也经常替我疗伤上药೿这里也没别的人给你看伤೿我只好自己动手。”r

说着继续解繁复的纽扣。r

施晓然咬着唇೿面上薄粉喷出೿满是尴尬和窘困೿索性看向别的地方೿任由他摆弄。r

烛火轻摇曳动೿整个帐子都带了几分迷蒙。r

“怎么这般严重?”顾北遥惊骇೿墨黑的琉璃瞳孔竟迸出几丝裂纹೿眉川似苍信山峰೿紧锁烟雾。她的身上胡乱缠了绷带೿覆盖了整个上身೿右臂也包得像个粽子。包扎的手法拙劣之极೿绷带上染上的血೿已经变成深褐色೿但还有一两处浸出湿湿的鲜红೿显然某些伤口还在渗血。脖颈到胸部还有两条深深的抓痕没有包扎೿翻着血肉೿被旁边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恐怖೿直直向下延伸。r

看来这个绷带是她自己缠上的೿由于不方便才会缠成这样೿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只好还有恶化的趋势。想起他在昏迷中听到的话೿他没照顾她೿她便如此惨淡。r

他的口气充满歉疚೿低低哀息೿似责怪她又似责怪自己೿“都几天了೿伤口都还没结痂೿竟然还在流血೿若是不慎溃脓೿就要挖去腐肉೿看你怕不怕?我只几天没能照料你೿你就成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r

“那你不要受伤ǿ再说我涂过药了೿只是好得慢೿要怪就怪毕涵的药效果不好೿你先解了我的穴。”施晓然辩道。r

“毕涵拿出的药是极好的೿只是你这几日没好好养೿小伤也不能大意೿我帮你再看看೿后背有伤吗?”r

“没有。”施晓然低低答道。r

“那你躺着೿我给你重新上药。”顾北遥看着她೿目光缱绻೿歉疚似化不开的墨揉在他点金漆黑的瞳仁中೿面上一派执着೿叫施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扶着她躺下೿仍然没解她的穴道೿拉上被子给她盖上೿捂了个严实೿向外面唤了声“来人”。r

进来的是路二೿严肃恭谨೿向床上瞟都不瞟一眼。r

“去把药箱拿来೿再多点几盏灯。”顾北遥吩咐道。r

不多时೿东西拿来೿又添上几盏明火೿顾北遥让人出去೿不要随意进来。r

药箱放在床边೿他伸手拿了把剪刀೿欲剪开施晓然身上的绷带。r

这下施晓然急了೿她还没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过೿更不要说即将呈现的是肌肤上交错纵横的伤疤೿面上腾起一片红晕೿着急道:“你不要看೿我自己上药就好。再说你受伤了……”r

“不要大声说话೿脸上伤口本来就好得慢。我会注意೿不会把你弄疼。”顾北遥很坚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想点你哑穴೿你听话一些。”r

施晓然动弹不得೿知道拗不过他೿索性闭了眼೿面上却如六月骄阳灼烤೿越来越热。r

绷带被层层揭开೿顾北遥吸一口凉气೿眉川拧得更深。她雪白的胸脯上抓痕纵横೿露出里面猩红的肉೿伤口边缘肌肤微微肿起೿有些已经结痂了೿但有几条较深的抓痕还在渗血೿竟有溃脓的迹象。他见过更多更严重的伤೿但见到她这般皮开肉绽೿竟觉心口绞痛೿比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痛。r

这狼真是可恶的野兽೿每条抓痕都很深很长೿一片冰肌雪肤被糟蹋自此೿他此刻竟恨不得抓来剥皮抽筋೿也难泄心中之恨。r

他的眼似揉碎的月光೿清冷忧伤೿声音微微发抖೿“小伤口上药就好೿这几条深的要将脓血排出೿怕是有些疼೿你忍一忍。”顾北遥说着೿从药箱中翻出几个瓷瓶೿白色药布೿依次摆在小桌上。r

“你动作快一点。”施晓然睁开眼೿弱弱乞求。r

她的目光荡起心头一片柔软೿顾北遥缓缓低下头೿在她额头蜻蜓点水般轻触一下೿就像施晓然从前做的那样೿柔风般的声音在头顶回转೿“我知道你怕痛೿忍一下就好೿此时不好生照看೿伤口愈合难免留疤೿伴人一生೿叫人看到便会心痛。闭上眼೿痛就叫出来。”r

额上还残留淡淡濡湿೿施晓然有些惊异೿漾着眼看着他。r

他受伤是经常有的事೿都是自己治疗೿故而对一般的小病外伤处理得很熟练。白净的手指拂上她的眼睑೿燕语呢喃道:“闭上眼೿一会就好。”r

他先涂上类似药酒的东西೿右手持一把小药匙೿按压深伤脓血೿而后用药布迅速擦拭೿再将药粉慢慢洒下。他修长的眉微蹙೿面色低沉೿嘴角紧抿೿手上动作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唯恐稍一用力便会捏碎什么美好的物什。r

施晓然闭着眼೿只见火光明暗摇曳闪动೿那药酒一涂上೿她全身一激灵೿偏偏又躲闪不开೿刚开始咬着唇忍耐೿但脓血排除伤口被触碰却是痛苦缓慢的过程೿何况还不是一条两条伤口要处理೿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始叫出声发泄೿“好痛……呜……痛……轻点……”r

起初只是细碎嗓音破出೿后来就变成了大声的哭喊೿甚至顾不上扯伤腮帮的伤口೿震得顾北遥全身如坠冰窖೿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濡湿了枕头೿像是滚热的油溅在他的皮肤೿引起一阵灼伤的疼痛೿他一面忍着心上风刮电击的痛意೿一面注意手上动作೿尽量快೿尽量轻。r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竟如一场地狱的煎熬೿这个疗伤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把把尖刀的凌迟೿药粉总算涂好೿他拿了面巾轻拭她的眼泪೿发白的面色带着柔和眷恋೿声音微颤:“莫哭೿再也不会了。”r

他解了她的穴道೿施晓然半起身೿方便他裹伤缠绷带೿眼角如雨后绿叶挂着半寸莹泪೿低低呜咽೿胸口微微起伏。r

条条白布从指间滑过೿最后一个结打上೿他常舒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拿了衣服给她穿上೿将棉被轻轻覆上೿随即收好药箱೿在她身边躺下೿微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还很疼吗?”r

“好多了。”她回道೿糯糯软软的声音೿“是不是很丑?”r

“什么?”顾北遥不明所以೿转念一想೿旋即轻轻笑开೿在她耳边轻语呢喃೿带了几分缠绵೿“很好೿不丑。”r

停了半晌又说道:“不会让你留疤的೿毕涵也说了让你放心೿要是还是有痕迹೿我再去给你找上次的那种花೿定让你恢复如昨。”r

施晓然扯出一个曲水流觞的笑容೿转头看到他额头有细细的汗೿忙问:“你刚才做那么多事೿要不要紧?”r

顾北遥灿然一笑೿似水缱绻的眼睛扫过她面颜:“你还真当我是青瓷做的೿我底子好೿恢复也会很快。倒是你೿一定要多注意。”r

“嗯೿”施晓然躺在他身边೿莹莹烛火投下一帐安静祥和೿两人面庞不过几寸೿顾北遥清亮的眼睛映出她的影子೿柔情万千೿看得她也晃了神。r

过了一会೿她道:“很晚了೿我去那边睡觉了。”r

顾北遥却轻按住她的手೿柔和道:“就睡我身边೿我也觉得踏实೿两个受伤的人只会安安稳稳老老实实睡觉。”r

他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紧紧握牢೿皎洁隽逸的面庞带着润如羊脂玉的光泽೿绵长沉稳的呼吸响在她耳畔೿施晓然心中一片眷恋೿也不愿起身೿轻轻阖上眼೿不知烛火何时何人灭೿慢慢沉入梦乡。r

第二日来了几个女眷೿让施晓然方便不少。两个伤员互相监督೿互相照顾೿也为养伤增添不少趣味。r

顾北遥总会盯着施晓然喝药೿要是她不喝೿他也不会端起药碗೿像个孩子般执拗。每次看她一脸苦色咽下最后药汁೿他总会亲手塞一颗蜜饯给她೿带着温软的微笑。蜜饯是他叮嘱部属专门从外面带来的೿施晓然总是就着他的手含过೿温热的小舌会濡湿他的手指೿恍若一阵电流滑过೿心上会莫名震颤一下。r

施晓然每日亲自监督顾北遥吃饭೿各式各样的菜夹上一大碗೿要是她觉得他吃得过少೿就沉着脸用不喝药相威胁೿顾北遥不置可否轻轻一笑೿看她杏眼圆瞪೿半晌೿又继续拿起碗筷。r

她每天都会去找毕涵೿询问顾北遥的伤势是否好转೿该如何调养೿饮食该如何搭配。r

顾北遥刚开始的时候只能卧床休养೿很多事都是施晓然在经手೿她都做得熨帖妥当೿面上半含笑意೿恰如山花初绽。r

顾南远进账就见两人一副你侬我侬的浓情蜜意೿禁不住脸上也带了远山般淡淡笑意೿拿了一瓶药放在桌上೿对施晓然道:“你脸上的布棉可以撤了೿这个给你೿涂上两个月不会留任何痕迹。身上也能用೿回到七阳宫再找薛神医要一些。”r

施晓然受宠若惊೿忙不迭声感谢他。r

“以后不用这么客气”೿顾南远唇角微勾೿满面霞光೿“快过年了೿看来这个年定然会热闹些。”r

“这里过年怎么过啊?会很热闹吗?”她站在顾北遥身边೿有喜有惑。r

除了摘星峰会挂上很多红灯笼೿顾北遥也没看出过年有多少特别೿反正他都是一个人೿热闹总是与他无关೿但是现在多了份期待೿心境宽广无垠೿眼睫微动೿道:“过年七阳宫分舵的人会分批回来೿唱上几天大戏೿比平时热闹许多。”r

他努力回想೿还是想不出过年有何特别。r

顾南远笑道೿“到时人多热闹೿或封或赏೿有歌有舞೿仆人下属都有红包೿一派喜气。你想要什么样的红包೿我给你发一个。”r

“红包不是装钱吗?”r

顾南远下巴微抬೿眉目俊朗೿“也不一定೿钱是发给普通下属的东西。有时会装你想要的东西೿可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你既不是外人೿当然不能用钱打发。”r

施晓然眉眼一弯೿笑意吟吟೿“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大宫主发什么我都高兴೿过年就是图个喜庆。”又转向顾北遥೿“过年的时候摘星峰会下雪吗?我好想看下雪。”r

“过年前后都会冷一段时间೿通常会下一两场。”顾北遥轻笑。r

“等过完元宵安排一下宫内事务೿你也差不多该开始解毒了೿我琢磨赤金花过年时就会开放。这段时间好好养伤೿我过两天就回去೿宫内事务多。毕涵留在这里೿你也有人照顾೿不用我操心。”r

顾北遥颔首೿大哥很忙೿眼下他无危险೿也是该回去了。r

没有其他事೿顾南远也不想打扰两人೿嘴角噙笑踱出门೿但见天空高远೿白云轻飘。r

过了两日೿骏马飞尘೿顾南远带了两个人走了೿临行前一番嘱托೿满面温和笑意。r

纵使有马车೿长途跋涉还是不利于养伤೿顾北遥还要在此地休养一二十天再出发。这里野味较多೿野鸡加上补血益气的药材浓浓炖上一锅汤೿一口下肚೿温暖熨帖;菜肴做得有滋有味೿以清淡为主೿烤鸡烤兔却没有再上೿顾北遥只说是她的身体也需要好好调养೿口食之欲暂时克制。r

施晓然换了两次药೿伤口愈合得很快೿痕迹也不深೿再用一段时间的活血生肌药膏定不会看出来೿顿时心情舒畅。r

顾北遥能下床活动之后೿就配合内功调息养伤೿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几日就开始早起打一套拳活络筋骨೿他起身的动作很轻很缓೿像是深夜降下的露水೿悄然无声೿他素来知晓施晓然贪睡೿故而不愿打扰她的好眠。一套拳过೿拂晓天明೿他携了几丝寒气回屋೿替床上之人轻轻掖了掖被角೿或坐在榻边看她睡颜೿或隔了被褥搂着她೿若是施晓然醒来೿他会温柔说上一句“再睡一会”೿声音比羽毛拂面还轻还柔೿夹杂几分宠溺。施晓然也会唤他一起脱了外衣躺下೿他笑笑婉拒೿一是习惯早起೿二是不想满身寒露扰了被褥的温暖。r

这里是丘陵原野೿冬日雨水不多೿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们会在一起并肩看流云೿看夕阳。太阳的余晖给连绵的群山镶上一道金光闪闪的边饰೿西边天上一两抹绛红深紫೿颜色须臾万变。施晓然把头放在他的肩上೿嘴角含笑೿看云卷云舒೿落日西沉。r

她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顾北遥也不言语೿将她的手放在怀中೿眸色似水೿缱绻万千೿在静谧中感受温馨幸福。若是觉得她手上皮肤微凉೿只会悄无声息渡些真气过去೿让她全身暖和一些。直至太阳完全沉入山下೿暮色四溢೿寒气从枯黄的草地中透出೿他才会在她耳边呢喃:“回去吧೿天冷了”或是“天色已晚೿该吃晚饭了。”r

有时候施晓然也会很聒噪೿讲过去的时光和见闻೿顾北遥总是听得很认真೿一脸恬淡柔和。她兴致一来会讲一两个笑话೿虽然他听不懂೿但也会配合轻笑两声。r

看着天幕高远೿远山黛色如烟೿他心里会升起诸多庆幸೿庆幸她来了೿在自己几乎在孤寂中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带着煦煦笑意而来;庆幸她一来这里遇到的人就是自己೿如果不是೿只怕埋没在人海中难以追寻。r

命运೿果真是个奇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