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雪下了一整夜仍未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花被朔风一吹೿如沙೿如粉೿入目全是白色混沌。r

一人自风雪中归来೿身材颀长೿头顶、眉眼、肩上、衣袍皆是雪花೿名副其实已是雪人೿翻过屋顶೿越过围墙೿落入院中。r

路二一直守在外೿见到来人೿忙道：“二宫主೿这边。”r

顾北遥手上提着一大包东西೿身上雪来不及抖落೿踉跄进屋೿见毕涵正守在床头೿忙问：“怎样？”r

一松气೿突然吐出一口血来。他纵有神功护体೿在这么短的时间跑了个来回೿身体也已到极限೿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气一散೿自然难以撑下去。r

毕涵眉头紧锁೿退让开来೿不多言：“不太好೿我先去熬药。”r

顾北遥“嗯”了一声೿用手背擦去嘴边鲜血೿将东西放下。拍了拍身೿雪花簌簌落下೿几步来到床边೿只见床上之人面色紫黑೿有轻微浮肿೿全身滚烫೿抖成一团。男子无心思运气调理೿拧紧的眉川间藏着深深的忧虑೿每个毛孔都在微微颤栗。r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上೿手指轻轻滑过她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俏立的鼻梁೿微张的嘴唇……r

纵使你不能留在我身边೿也要活下去。r

两刻钟后೿毕涵端着药碗进来೿给她灌下一大碗药汁。又打开玉盒೿只见一颗如桃子般大小的果子೿皮薄如翼೿红莹莹透着点寒光೿果真是稀世之物ǿr

毕涵捻起红果೿小心在上面戳出比一个绿豆小一点洞೿塞到施晓然嘴边。五感俱失的施晓然竟然吸食起来೿似未睁眼的婴儿吸食母乳般೿紧紧含住吮吸。茴珑果入口即化೿果子越来越小೿最后连薄皮都化在嘴中。r

之后施晓然面色不断变换೿忽而青紫೿忽而赤红೿忽而苍白೿一远一近两人的心也跟着紧张个不停。r

毕涵看着顾北遥嘴角的残留血迹೿心中恸然೿若是这般还不能救回೿就是苍天无眼೿灭人福分。r

又道：“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了೿恐怕要到晚上才知她能否撑得过去೿二宫主೿你先休息一会吧೿我来看着就是。”r

“我无碍ǿ”r

“你若放心不下೿就在旁边调息೿这样强撑不行。”毕涵继续劝道。r

顾北遥看确实不能做什么೿便听从毕涵劝告೿在屋中榻上运功调息。r

直到夜幕降临೿雪霁风停೿施晓然的呼吸渐渐平稳೿毕涵才长舒一口气೿“总算逃过了鬼门关。”r

顾北遥连日紧绷的脸上总算松弛下来。r

这一晚毕涵终于睡了个好觉。r

似经过一个世纪的地狱洗礼೿施晓然幽幽醒来೿全身软绵绵೿如躺在白云之上೿又隐隐作痛。费力睁开沉重的双眼೿烛光摇曳೿迷蒙之中见一个熟悉身影坐在床头。r

顾北遥见她醒来೿暗沉的眼中星光斗现೿“总算醒了。”r

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r

看到他೿只觉春风化雨೿施晓然心里平和温暖೿虽然中毒后她的意识不是很清楚೿但抱起她的人是熟悉的೿值得信任的೿那个人就是顾北遥。看他一脸憔悴೿施晓然扯了一个艰难的笑೿动了动干涩嘴唇೿声若蚊呐೿“二宫主೿谢谢你。”r

她不知距离自己中毒过去多少个时日೿也不知得救的过程是否惊险೿但对于这个把自己从炼狱的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千言万语都不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最后只能是三个字“谢谢你”。r

顾北遥眉目舒展೿和声道：“少说话೿先把身体养好。”r

又忙出门唤来毕涵给她看情况。r

毕涵进屋观其面色೿为她把了脉೿“你总算无事了೿都把我们折腾死了。”r

施晓然正欲道谢೿又听毕涵道：“你也别说话了೿身体尚虚弱೿好好休息。”r

有丫鬟进屋端了药汁进来೿小心喂她。看她吐出来೿顾北遥眉头微皱೿施晓然只得小声说：“太苦了。”r

喝完药೿又喝了很少一点粥೿施晓然沉沉睡去。再醒来舒服很多೿入目仍是顾北遥坐在桌边沉静安然的样子೿英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正如记忆中在沉华殿的模样。r

施晓然很久都没看到他这个样子೿偏着头静看೿不言不语。r

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顾北遥走过来೿坐在床头೿“好点了吗？”r

“好很多。”施晓然声音总算不再沙哑了೿吃下的药见效很快。r

顾北遥顺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冷不冷？”r

门窗紧闭೿屋中两个火盆೿虽然看不见外面೿但依稀觉得比平日亮堂೿施晓然问道：“外面下雪了吗？”r

“昨晚已经停了೿下了两天೿外面积雪很厚。”r

“哦”೿施晓然轻声道೿“没看见雪花飞扬೿好可惜。”r

“以后还会下೿七阳山冬天也会有两三场雪೿落在山上很美。”r

施晓然看了看屋中布置೿“这里是哪里？”r

“吴州。你中毒了不能远行೿先在吴州养好再说。”r

吴州೿施晓然想起上次见面的事೿有些尴尬೿轻问道：“二宫主೿之前你是不是生气了？”r

顾北遥看着她೿目光柔和೿“不要多想。饿不饿？”r

说完不等她回答೿就唤门外人送粥过来。r

他是七阳宫的二宫主೿也是自己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从来没有架子೿对自己一直都是温和细致೿还救过自己几次೿施晓然心中暖意融融೿“二宫主೿我之前不知道你……我以为……”断断续续೿不知该如何表达。r

顾北遥脸上却是淡淡೿大哥的话浮在脑中೿他连一个正常男人能做的事都做不到೿是不能给她幸福的೿心上一沉೿眼光黯淡下去。r

良久೿才道：“我的确很特殊೿不会强留你在身边。”r

施晓然看他眸色暗沉如雨前的夜空೿无星子೿无月芒೿不知是否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其实在你身边也很好。”r

出口之后೿才发觉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果然中毒后脑袋就不灵光了。r

顾北遥嘴角却漾出浅浅梨涡೿目中也含了丝笑意。r

几日之后೿施晓然身体渐渐好转೿顾北遥依然每日都守在她房中೿只是每当夜幕降临独处时常垂目凝思೿有时会对着一地残雪发愣。r

这时೿春风楼花灯通明೿笙歌奏响೿男男女女纵情声色೿打情骂俏声传得很远。r

偏院中೿月洒一地清辉೿树影婆娑೿数十丈开外的喧声哗语更衬得此地冷清೿顾北遥立于院中೿脸上拢着疏疏淡云。r

夜凉如水೿毕涵进院看他在朦胧月色中身淡如烟೿问道：“二宫主೿还不睡？”r

“睡不着。”顾北遥看着前楼飞檐挑起೿花灯高照೿问道：“这春风楼生意如何？”r

“春风楼也算吴州青楼中的翘楚೿这里富商权贵又多೿生意自是不错。”毕涵不知他为何忽然关心起生意。r

“这里的女子可是自愿？”r

“世道不平೿难免有些女子初来是迫于生计。不过之后她们也不会觉得勉强೿男欢女爱೿本就是世间乐事。”r

夜深人静೿有浪声淫~叫传出೿正是男女在行世间乐事೿女子“嗯嗯啊啊”之声勾人心痒೿声音中含了极度的愉悦和销魂。r

两人耳力较好೿自是听得真切。r

毕涵面色微窘೿忽想起他身含剧毒೿若一时兴起೿与施晓然行男女之事难保不会要了她性命೿小声提醒道：“二宫主೿你身上毒未清೿恐怕暂时不能与施姑娘……”r

“我知晓。”顾北遥打断他೿心沉如水೿他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如何给得起一个女人要的幸福？心上的空洞扩散开来೿恍惚不安。r

毕涵知他心有不悦೿忙转移话题：“大宫主已经催我们尽快回去೿商易扬一死೿腾云阁必定会起事端೿还是早些回去商议。你看哪天出发？”r

“是该回去了。她现在情况怎样？”r

“已无碍೿只是身体较弱೿慢慢调养即可。”r

“那后日启程吧。”声音中似含了淡淡失落೿有些东西自己注定不能得到೿留在身边也只是一晌贪欢೿误人韶光。r

又谴走毕涵：“没别的事೿你先睡吧。”r

毕涵转身离开೿在远处听到他深深的叹息೿回头只见月下寂寥身影。心中暗下决心೿在第二天亲自端了药碗给施晓然。r

看是他端药进屋೿施晓然也不敢太随意೿壮士扼腕一饮而下。r

看她搁下碗೿毕涵一脸严肃道：“你可知二宫主拿的什么给你解毒？”r

施晓然摇头。r

“你中了骷罗散೿本无救。二宫主拿出了稀世之物茴珑果೿那是大宫主找来为他解身上之毒用的೿倾尽七阳宫之力找了几年才找到。他本来这个冬天就可以解毒೿而后与常人无异；如今೿你得救೿二宫主解毒就遥遥无期。”r

施晓然心弦一震。r

“因为你೿他杀了商易扬೿七阳宫从此与腾云阁结怨。”毕涵言语虽不重೿确是目光如剑。“他又为了救你೿两日内顶着风雪跑了个来回೿回来时竟吐了血。此等情意೿你来世结草衔环都报不完。”r

看她还一副茫然状೿毕涵继续道：“二宫主不想害死你೿必然不会与你行男女之事。你也不要多想೿以后好好服侍二宫主。若再有负于他೿”说着狠狠剜她一眼೿“我定不饶你೿七阳宫有比骷罗散更好的办法让你生不如死。”r

话尽于此೿毕涵不欲多说೿提步出门。r

毕涵的话似一阵风过೿先是在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后来化为感动೿最后竟变成一片春潮涌动。她又不是无情之人೿花样年华೿韶光初绽೿对顾北遥自然有感觉೿如今听说他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心中一片欢喜与感动。情意似夏日雨后野草疯长೿满满当当೿不留缝隙。r

施晓然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问顾北遥೿迫不及待想见他೿心中似有蚂蚁爬过೿这日伸着脖子很是热切地朝门口望了无数回。r

可叹她和顾北遥没那灵犀೿一整日顾北遥都没有到她房中。直到隔日上午一辆宽大马车进了院子೿顾北遥披了黑色毛边大氅೿稳稳坐于白色骏马之上೿身姿挺拔。r

一行人准备起程回七阳山。r

赶车的人很面熟೿正是之前负责迎亲的白九೿车也是施晓然那时坐过的那辆马车೿宽大舒适。r

看着她了车೿顾北遥和毕涵带上风帽೿策马出发。r

施晓然再次观察马车೿才恍然明白这车的巧妙之处೿独特设计都是顾及顾北遥身上毒气外泄೿侧面开门೿更是为了拉开与车夫的距离。r

顾北遥一马遥遥当先೿施晓然一人缩在马车之中೿一开窗就冷风灌入೿连个风景都看不成೿好生没趣೿比那白开水还寡淡。r

晚上在客栈入宿也不见他人影೿白九倒是解释客栈人多೿二宫主住下多有不便೿故他从不住客栈。r

一直到了安城外೿两条大路直朝天೿一条通向安城೿另一条通向七阳山。马车停下೿顾北遥拉开车门೿仍是稳坐马背೿面色清清冷冷：“我跟白九说了೿把你安置在安城。你不用跟我回摘星峰。”r

几日不说话೿突然这么一句೿施晓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出口道：“为什么？”r

顾北遥眼中划过一丝波澜೿按下心中酸涩೿“跟着我没什么好处。你喜欢繁华热闹地方೿安城很合适೿也较安全。”r

既然自己给不了೿又何必把她留在身边。安城安逸೿七阳宫的人又多೿她在这里自是能生活得很好೿自己也可偶尔来看她。r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将车门一合೿似是下了某种决断。r

白九驱车上路೿施晓然打开车窗೿见两匹骏马走上另外一条道೿顾北遥的身影渐远。r

施晓然心里堵得慌೿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不带自己回摘星峰೿还有话没问他呢೿他怎么就把自己丢在这里了。心上一滞೿突然唤白九停车೿打开车门೿朝着另一条道跑去。r

施晓然提着裙子೿跑得踉踉跄跄೿便跑便喊：“二宫主……”r

毕涵行在后面೿见她追来೿忙唤顾北遥。r

顾北遥策马回头೿小跑回来。看她面色潮红೿嘴唇翕动೿问道：“怎么了？”r

施晓然停下脚步೿冷空气进入肺中೿一阵猛咳。寻个间隙೿施晓然道：“我……我还有话要问。”说完又是一阵咳嗽。r

顾北遥眉头微皱೿关切道：“什么事？”r

施晓然低了头看着脚尖೿磨蹭一阵೿忽抬头೿似鼓足了勇气೿问道：“二宫主೿你是不是喜欢我？”r

顾北遥心上一动೿不知她此问是何意೿但心中却莫名欣喜೿眸中凝黑೿又带了几分不安೿终是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r

得到肯定答复೿施晓然眉梢微挑೿眸中波光摇漾೿脸上春意如潮೿笑涡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过浅塘೿涟漪泛泛೿狡黠中带着点羞赧೿低头小声嘟囔：“喜欢我你又不说。”r

顾北遥自是听到的೿眼中星光散碎೿脸上淡淡表情似要绷不住。r

看他仍停在两米开外೿施晓然眼睛里带了些光亮೿有些别扭道：“我想回沉华殿。”r

忽如一阵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顾北遥如沐春风೿沉醉无归。r

但他终是个沉静理智之人೿解毒遥无期೿若是一晌贪欢让她留下೿日后必害她伤心失落೿整了整心绪೿终是硬了口气೿“我太危险೿有些事做不到。你还是留在安城೿终是会遇到其他中意的男子的。”r

这个隐晦的表白就被风柔云轻地挡了回来೿施晓然很是幽怨地看了他两眼೿目光潋滟又带了些怒气೿站在那里不动不语೿过了半晌重复道：“我想回沉华殿。”r

顾北遥被她这模样弄得心中如有蚜虫啃噬೿酸痒难当೿心中亦贪恋这半寸甜蜜೿终是垂了垂目光೿“你愿去就去吧೿以后想走了೿我也不强留你。”看白九已经赶车追上೿又道“上车吧。”r

知了心意೿施晓然哪想再一人呆在车中೿脸上笑意盈盈೿“我也想骑马。”r

“天气太冷೿不适……”顾北遥还没说完೿见她笑容有垮下之势೿忙转了口气೿道：“上来吧。”r

施晓然眉梢携了笑意೿跑到白马一侧೿顾北遥向她伸手೿俯身一抱将她提在马上箍入怀中೿又取下黑色大氅೿将她裹了个严实。手放在她的腰上೿心中似烧了一把野火೿烧得胸膛暖意融融೿轻提了缰绳೿马儿闲信慢行。r

毕涵看着两人一脸春意೿扬了扬眉೿打马而去。r

施晓然缩在他怀中೿感受着背后坚实胸膛的温热೿但觉这冬日和煦温暖೿风情无限。r

两刻钟后೿顾北遥在她耳后突然道：“你还是回车上去吧。”r

“不要೿车上好无聊。”施晓然拒绝。r

顾北遥身体僵硬೿“我陪你坐车。”r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