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悄悄到来，可是看在陈莽生眼中，却除了昏黄，再没有别的颜色，甚至山道两旁的一切，都没有了任何摸样。
小半个太阳照在悬索桥这边，陈莽生依然像是只蚂蚁，只是不如上次那般疲倦了。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王光棍！王光棍！”
跑至山神庙时，他已见王老头迷蒙着双目，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
陈莽生用手臂把香案上的供品扫开，把陈仙女放在上面，看着愣住的王老头，急的气喘吁吁道：“你，你能不能救救我妹妹！”
王老头拉着脸把目光投在散落的供品上，摇了摇头蓬松的白发：“不能。”
陈莽生瞪着王老头，胸前起伏，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弯腰拾起供品，大声怒道：“现在呢，现在能不能！”
王老头颇显为难的看向陈仙女：“啧啧啧啧，我说什么来着，你妹妹她身上沾着东西儿的吧，你还不信，现在信了不。”
听这风凉话，陈莽生气的牙根发痒，却是异常冷静了下来：“我信，我什么都信！只要你能救她！”
王老头白了陈莽生一眼，鄙夷道：“瞧你那熊样儿。”
陈莽生没有说话，他把目光投向陈仙女，她脸色以如青玉，浑身泛着寒气，在她旁边的苹果都结霜了。
看了良久，王老头说道：“血。”
陈莽生奇怪的看着王老头：“什么血？”
王老头砸巴了两下老嘴，不怀好意的说道：“当然是你的血，给我放一碗！”
被他那一对鬼眼看的不舒服，陈莽生却也没说什么，从旁边拿起一只放供品的瓷碗就摔烂，然后割破自己的手心，把血往另一个瓷碗里放。
即使他不知道王老头要他放血干嘛，但他有种感觉，王老头能救他妹妹。
谁知，待陈莽生正这样想时，王老头已经迫不及待的端起那大半碗血，咕咚咕咚跟喝稀粥一样喝进了肚子里。
见此状，手心里不能再挤出血的陈莽生感到一阵恶心，蹙眉道：“你这是做啥！”
“没啥，见你这段日子体质发生变化，准是碰见常人不可遇的好事啦，所以，你的血对我来说，大补啊！”说着，他向床边走去，头也不回的抬手说道：“再给我来两碗，把我喂饱了，我一准保你妹妹多活两年。”
“这老货，果然不是人……”
心中这样腹诽，陈莽生当然没继续为他放血，而是说道：“你先救我妹妹，事后别说两碗，三碗四碗，七碗八碗都没啥问题！”话虽如此，陈莽生却也奇怪，只多活两年？算了，先看看这老货有没有真本事再说。
王老头从床席子底下拿出几张空符纸，走来对陈莽生晃了晃手指，说道：“你呀，终究还是不相信我。”
陈莽生没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王老头要做什么，他从米缸的石盖子上拿了一支许久没用的烂毛笔，接着把笔毫在方才那只被他喝血的碗中蘸了蘸，然后又一点都不嫌脏的把笔毫吃进嘴里，几乎没牙的老嘴将其磨悠了一番，待他把笔毫接触黄纸时，笔毫上已经又红又粘，像是染了红漆，看的陈莽生又是一阵恶心。
随后，王老头竟笔走龙蛇的在黄纸上画起符来，虽然看不懂他在画啥，可陈莽生觉着他比陈铁牛那两下子强太多了，况且这老货的手腕如枯竹一般，实在没想到能使出这么灵活的力气，不一会儿的时间，王老头就画满了足足五张黄纸，接着便盘坐在地上，而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陈莽生把眼珠子看出来。
王老头手腕一转，五张符箓浮至他面前，而后他随手一指，五张符箓同时起火，然后又在王老头的运作下，符箓立刻被火焰焚烧成灰，其红灰刺眼的烟雾却散之不去，而是被王老头又控制成五朵小团，直接将其分别打入已经浮在香案上方的陈仙女眉头，前胸，后背，乃至一双脚心！
虽然看不懂王老头这是在干啥，可陈莽生还是那意思，觉的这一幕简直是神迹，简直比跳大神诡异多了，直到看见陈仙女慢慢落回香案，看见她嘴唇恢复红润，周围的一切尘埃落定，他才把目光投向王老头，这时，他已然满脸疲惫，如枯竹的双手有气无力的搭在有破洞的裤子上。
陈莽生试探的上前一步，问王老头：“你没啥事吧！”说着，他赶紧把手心放在陈仙女身上，只觉的热热乎乎，哪里还有之前的一点冰凉。
王老头没有睁开眼，满脸汗珠的说道：“快给我放两碗血……”
陈莽生放血的同时，也在注意着陈仙女，只见她呼吸匀称，如在熟睡一般，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个由头说话道：“刚才你说仙女只能多活两年？”手心里的血正滴滴答答在碗里，疼的陈莽生眉头发蹙，真不知道王老头到底是啥东西，难道真是鬼？
不待陈莽生放满碗，王老头抢过去就喝，说道：“我啥时候说她只能活两年啦！”说着，他已经喝完，继续把碗放在香案上，而他的气色，也比方才饱满许多。
陈莽生并未继续给他放，怪疼的，说道：“你不刚说了么。”
“我是说我只能保她多活两年，而我，估计今年冬就得蹬过去，所以两年以后，你也别再指望我了。”
话虽这样说，王老头却没点怕死的神情，反而特别洒脱，看着陈莽生不放血了，于是埋怨道：“快点放啊，你知不知道爷爷我刚才损了多少阴德！”
“没了，你看，都挤不出来啦！”陈莽生说道：“阴德？你到底是啥东西变的？”
“你这抠驴，你捏着手腕还怎么放！”王老头恼火道：“我当然是人了，还能是鬼呀！”
陈莽生好似没听到抠驴这俩字，没有一点负罪感的说道：“你上次说有个地儿能治好我妹妹，那是啥地儿，说了我一准给你继续放。”
“种桃山，神女观，北蛮之地，离此两千八百里。”王老头倒也痛快：“快放血！”他现在看血的眼神就好似陈莽生苦时候看见钱串子一样。
没想到王老头这容易就说出来，陈莽生又有点舍不得了，为难道：“真没血了。”说着，心里正想王老头说的话，回头得去书院查查，看地图上有这地儿没有，要是没有，再考虑考虑，要是有，直接去。
虽不清楚也没问神女观是干啥的，他这次却真信了。
王老头站起身来，拉着脸看他，也没再管他要血，说道：“你这段时间都遇到了啥，体质咋会变化这快！”
陈莽生摇了摇头，说道：“等我手心好了再给你放。”他当然不会说自己遇到的那些奇怪事，自己肚子里还满是疑问呢，这老货却腆着脸问自己。
王老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突然问陈莽生：“你是不是在好奇，我这老东西，咋会那些大本事？”
陈莽生点了点头。
王老头说道：“那你信不信这世上能修仙？”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陈莽生说的有些委婉，其实他心里是半信半疑，他认为，修仙者应该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头上还挽着玉钗，而且仙袍一定要一尘不染，反正书上都是这样说的。
所以他见王老头这身破衣烂衫，着实有些质疑。
“你也不用那眼神，我的确不是修仙的，我是修鬼的。”
这些年来，陈莽生咋撅屁股咋拉屎，王老头心知肚明，背着手说道：“当年一念之差修了鬼，俗话说阳寿一甲子阴寿一甲子，我二十多年前就本该死，可我却在阳间这庙里躲了二十年，阎王爷要鬼收我，可那些鬼都被我给收了，就在刚才，我又把那些鬼打进了你妹妹身子里。
她这个鬼胎，你还别不乐意听，她就是个鬼胎，专门招鬼的鬼胎，要不这些年你身上咋不沾东西儿？
她身子却一天比一天差，这都是被鬼欺压的！
平常的人死了，要没意外，鬼魂儿都能在阴间飘个六十年，可你应该听说过，阴间一年，阳间十年，按阳间的算，普通的鬼也就能多活六年，六年里，也就那极少数的鬼有机会喝到孟婆汤转世，多数的鬼，只能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有那能耐大的，却也能钻空子，在阴间继续呆着，不是做苦力，就是做鬼王，你想想，在这繁华的大世界里，谁愿意，谁又甘心死去？
如此一来，便有了修鬼一说，说白了，跟修仙是殊途同归，都为了长生，只不过我们这些出身卑微的，也只能修鬼了，阳间有不少修仙的宗派名门，可谁能看上我们这些出身穷酸的人，所以修鬼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修成小鬼修大鬼，有一天做了鬼王，可以一步步化为神灵，封印记忆再喝下孟婆汤，转世为人，或者直接鲤鱼跃龙门，去那仙宗秘院里做地仙儿，或是炼化本体法相传至人间，不管如何，那都可以在人间纵横上千年啦……”
说着说着，王老头似乎有点回光返照的疯癫意思，他目光里尽是向往，向往长生，为了长生，他便是在人间苦修数十年，也在所不惜！
只不过，对于陈莽生而言，王老头说的这些让他要多茫然有多茫然，他不明白别的，也听不懂，只听到了陈仙女是鬼胎。
待王老头向往完，陈莽生才说道：“我妹妹是鬼胎？”
王老头点点头说：“不错。”
陈莽生被打击挺大的，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陈仙女：“什么是鬼胎？”看来看去，真的很正常，与寻常女孩无异，怎么会是鬼胎。
王老头说道：“我咋知道啥叫鬼胎。”
“你……”
陈莽生心中震惊，王老头使出那些神奇的本事时，他心里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陈仙女是鬼胎，他不能接受，说道：“我居然和一只鬼睡了这么多年！”
王老头好奇道：“你日她了？”
说着，他觉的这样问不对，又道：“谁说她是鬼了，只不过她的身体比一般的武修奇才都要好，好到连鬼都嫉妒的地步，所以成天被鬼欺负……她，不该生在凡间啊。”
听前半句，陈莽生异常无语，听后半句，他完完全全的松了一口气，却道：“你刚才说把鬼打进我妹妹的身子里，咋回事！”
“当然是以鬼压鬼，说了你也不懂。”
王老头看向陈仙女，说道：“你要想她活一辈子，就要在两年内把她送进神女观，不然，她会死的很惨！”
听这话，陈莽生心里一惊，沉默了半响，问道：“我能修仙不？”
……
从山神庙出来，走至悬索桥间，抱着陈仙女的陈莽生陷入迷惘，他的脑袋里有些乱糟糟的，他突然发现自己一下就面临着好几个选择，他不知道该选择什么。
王老头说神女观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说陈莽生要有修仙的意图，从神女观回来就得去京都焚月宗。
在那里，才能见识到此途的基础，不能像他年轻时那般，盲目而至，最后落得个只能修鬼的下场。
王老头还说，别管修仙修鬼，哪那么容易，像他这样的，修行界一抓一大把，唬一唬常人还行，说到真格的，他便会立刻打退堂鼓。
连阴间都没去过的他，又怎会知道那所谓的阴间里有什么规矩，说阎王让鬼来抓他，那都是胡话，人世间活过八十岁的比比皆是，莫非都是修鬼的？
活了八十多岁，王老头总觉的自己到现在还没活明白，生来怕死，怕到能躲在山神庙里几十年不下山，能有什么出息。
人间人太多，王老头说他早就活够了，他不聪明，也聪明不起来，他不笨，也笨不起来，就这么半死不活的一辈子，有点机缘，却还不如没有……
据说这就是回光返照，出幻象，可陈莽生又觉的这不是幻象，半真半假，分不清王老头到底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说到修行，什么才是修行，说到修鬼，什么才是修鬼？
至于修仙，陈莽生觉的自己很傻，居然问王老头自己能修仙吗！
去哪儿修，怎么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