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绝山坐落在玄照国境内,这时山貌苍黄,偶尔晨风拂过,扰的林间腐叶发出微响。
清晨,露水还未从树梢上离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却已背着竹筐艰难地走在山道上,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什么。
“送完供品三十文,晌午七婶家钉马掌四十文,旁黑书院的杂活十文……”
林林总总下来,晚饭时差不多八十文,想到这,少年砸巴砸巴嘴,啧啧,还差二十文!
少年叫陈莽生,山下的居民,腹黑志浅倔骨头,空有一副好皮囊,平时就喜欢钱,眼下满脸生疲,却也不忘盘算今天能赚几个钱。
他父母早故,家里又有个常年体虚要花钱的小妹,所以要比一般少年现实许多,久了,便养成这副精于算计的妇男毛病。
……
峰顶有条渊,深万丈,渊上架了两条悬索,担木用,索桥北边是山神庙。
陈莽生走至微荡的索桥中央,明晃晃的朝阳洒到这边,照的渊间白茫茫一片,照的他如运米粒快累死的蚂蚁一样。
庙里有个守庙老头,常年不下山,是附近乡里的,姓王,平时陈莽生都尊他一声王光棍。
这时,据说还是老处男的他正在清理香案,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眼卸竹筐的陈莽生,烂牙里操着一口本地白话:“咋来这早。”
“你不也起这早。”陈莽生把竹筐卸下来。
驼背的王老头把抹布旁边一扔,掐腰看喝水解渴的陈莽生,有句没句的跟他聊着,没一会儿功夫,一老一少把供品全摆在香案上。
接着,王老头开始对山神行礼,陈莽生站一旁抱肩看他,直到他磕完头,塌方的老嘴也不念叨啥,才打趣他道:“你也八十多了,天天山神爷爷这那的,有啥用。”
王老头白他一眼:“你懂啥,当年咱山神爷爷吃鬼那阵,你还跟你爹塞外锄马粪呢。”山神红须凶面,豹眼环睁,还手持巨斧,王老头满眼敬畏的仰脸看了看他,然后吐了口唾沫星子在没水分的手指上,把他脚趾上的尘泥抹去。
听他如此说,陈莽生没好气的从香案上拿个苹果,狠咬一口,抬脚踢了山神的腿肚子:“瞅瞅,石头,还有身上那彩,哪笔不是乡亲勾的,还吃鬼,嘴都张不开!”
陈莽生对山神不敬,王老头瞪着他就骂:“山神爷爷张嘴时你还在你姥姥肚里呢,你个赖驴,还敢跟山神爷爷抢果子!”
为气他,陈莽生又咬一大口,针尖对麦芒:“你爹才****姥姥呢,再说,爷哪抢了,爷这不正吃着的么?”
王老头身子佝偻的没啥了,心里可精着呢,眼前这赖驴把自个当成山神爷爷,戏弄他,他听不出来?
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王老头知道自己说不过陈莽生,两口气喘完,拉过椅子坐下,心静了许多:“今儿你来,也凑这日子跟你说点事儿。”
他这模样,像极城里的落魄武官招学徒,陈莽生是半点不信:“我有功夫跟你扯蛋?拿钱去,三十文,借你二十文,五十文,下次来不要你钱啦。”
听这话,王老头立刻就不高兴了:“又给你家仙女买补药?没用,你妹妹她身上沾着东西呢,钱再多也白搭。”
别埋汰他妹妹,谁埋汰他妹他跟谁急,陈莽生没点尊老爱幼的觉悟:“你身上才沾着东西呢,不借就不借,说这些废话干嘛!”
“嘿,你这驴性子,告诉你,我知道哪地儿能把你妹妹治好。”
听王老头这样说,尽管知道他能瞎白活,陈莽生却还狐疑道:“啥地儿?”万一是真的呢。
“你也甭问啥地儿。”王老头脸上堆起了菊花,一看就没安好心:“眼底下这入秋了,过几个月就冬,我这身子骨你也知道,年前要不你来的早,我就蹬过去了,只要你答应以后替我静心静意的伺候咱山神爷爷,我一准儿告诉你那地儿在哪。”
“行行行,钱我不借了。”陈莽生一副我惹不起我躲得起的表情:“去把那三十文拿来,我这就走。”
去年冬下大雪,王老头差点被冻死,要不是陈莽生,如王老头所言,在过几个月真就是他忌日了。
当时,王老头还说了遗言,和今儿这差不多,且比这更邪乎,说山神不仅能吃小鬼,还能吃山魅那样的大鬼。
山魅,陈莽生以前没听说过,压根不信,当时见王老头真快不行了,才心生恻隐的配合他,就问,“那你说说,山魅啥样儿啊。”
王老头说,“趴了皮的婴儿似的,身子骨还如巨汉一般,又恶又大!”
陈莽生听了头皮发麻,又说,“那我咋没听说过,真要有山魅,山下还不炸了锅?”
王老头说,“就我看见了,跟别人说,都不信。”
后来,王老头没死,陈莽生现在还记恨他呢,往方圆十里一打听,谁不知道王老头是个疯癫货,据说还有人见过他跳大神呢,就在这尊山神跟前。
见陈莽生不听要走,王老头急了:“看看看看,你又这驴性子,你听我说,老儿我今年八十几?六啊,快一个半甲子了吧,山底下那些人呢,最多也就一个甲子顶天了,有谁活得比我久?这可都是山神爷爷的功劳,你要在我后边继续守着山神爷爷,肯定比我活得还长。”
陈莽生对此不屑一顾:“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要到你这岁数,我一头撞死去,不麻烦别人。”
王老头气的翻白眼:“那咱就再说,几十年了,山上毒虫猛兽够多吧,你见哪只不长眼的畜生敢来这庙里抢山神爷爷的食儿了?”
话入耳中,陈莽生看了眼被自己吃了一半的苹果,脸色甚是不妙,这是在说我么。
王老头以为陈莽生还冥顽不化,便站起来佝着腰哆嗦道:“好好好,今儿不跟你动点真格的,你还真不道是咱山神爷爷几只眼了。”
说着,他站到陈莽生身前,继续说:“你可定好神,仔细看我的眼,别吓着你!”
陈莽生下意识定睛观在王老头的眼上,见他一对满是血丝的黄白眼珠在没脂肪的眼眶里咕噜乱转,里面的黑仁还不如个蛤蟆眼大。
见此状,陈莽生愣了愣神,把目光移在王老头脸上,问:“你让我看啥?”
陈莽生这副无知的表情,王老头错愕的差点跳起来,反问道:“你看到了啥?”
陈莽生咬了一口苹果:“眼屎。”
听这话,王老头怔住半响,莫名的一脸颓废,泄了气般道:“行,你小子定力非凡,我服了,我这就给你拿钱去。”
说罢,他垂头丧气的向庙后走去,像受到了极大的心灵创伤,死老婆一样。
他不见,陈莽生这时已经呆在原地,良久后,才傻子样的又咬掉大口苹果,嘴里再没有咀嚼的清脆,心里喃喃自问:“真的有鬼?”
他看到了无数幽灵在王老头眼中飘荡,像极了书中鬼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