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有朝一日,你寻获一人,如旭阳和暖,若明月中天,夙夜相伴,离弃无期,那纵是天地无道,命中无缘,也定不要放此情歇却,任伊人凋零。”
那时的郁寰还是那么年幼,似是永远不用遇见这么一个人,亦不用去尝父亲说的这种悲戚滋味,只瞪大了眼问:“为何?”
“因为失去了日月,你的昼日便昏暗阴沉,夜晚则星辰无光。”
郁寰只记得父亲眼中满目的苍凉和席卷而过的风霜。
如果娘在身边,就会好了吧。
可是岑惹尘,我曾以为此生都不用明晰的道理,为何你要深深地镌刻于我的每一寸肌肤之上,入骨三尺,永世不灭。
郁寰给好容易收拾完的行李打上最后一个好看的结,然后背起来掂量掂量。
小郡主在门外怯怯地探了头进来,却依旧不敢说话扰着独立屋中的女子。
郁寰感知一向警觉,蓦地扭过头,只见探出的小脑袋,戒心这才放了下,难得露出个笑,柔声道:“郡主,你怎么来了?”
“郁姐姐,你这是要走么?”璨郡主试探般的望了望她。
“是啊。”郁寰长长叹了口气,复又强撑起笑意向门口走去,“我得去趟凤凰谷。”
“别呀郁姐姐。”小郡主慌乱地叫起来,“我听过凤凰谷,那里地势险峻,谷中之人也并非善类,好多人都是有去无回。我还问了柳大哥,他也说那个什么妙手仙医脾气古怪,从未给谷外之人医治过,郁姐姐你还是别去了。”
郁寰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妙手仙医的确是如今武林之中最有名望与本事的大夫,只是江湖中人大多为人偏执,有些什么古怪的习性实在不足为奇。再者这妙手仙医既然医术精绝,恃才傲物也是难免之事,此去求医的确容易到头一场空。
可自己想得起,岑惹尘是再耗不起了,所谓的七天之限迫在眉睫,再寻不到救人的法子就只能坐以待毙。别说是没什么把握,哪怕现在妙手仙医就站在面前狠狠回应坚决不治,这一遭郁寰还是得走。
就像岑惹尘。
我不知你在不在归一宫,但只要有可能,万丈深渊龙潭虎穴我都去。
那我这一趟又算什么呢,左右不过千里遥亘,再是湍急难行,也只能逆流而上。
璨郡主见郁寰不语,又急急补充道:“要不我们回洛阳吧,去长安也行,我让我父王找宫里的御医,我爹是皇上的亲哥哥,一定能找宫里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救治岑大哥的。”
郡主到底稚气未脱,却宅心仁厚,曾经是她哭着闹着再不愿回东都,如今却为了救人宁愿重返故地,甚至冒着再回王府被迫嫁一个无意武夫的危险。
郁寰心里倒是宽慰起来。
忽的念起她说的话,洛阳,长安,郁寰灵光一闪,初到江宁时葛长向的话语还犹在耳畔,郁寰顺水推舟道:“郡主,我可否向你打探一件事?”
“郁姐姐怎么如此客气?”璨郡主弯起一双眼道,“璨儿知道的保准儿都说出来,姐姐只管问就是?”
璨郡主一直在八王爷呵护下长大,朝堂之上的事儿怕是也没少耳濡目染,该是知晓一二,便轻声问道:“二十年前,朝廷里可有因什么罪责而被诛灭九族之事?”
郡主眸子明显冷了下去,那是一种郁寰从未探察过的阴凉与黯然,心中也后悔了几分,对于不谙世事的小郡主来说,这种血淋淋的问题许是太残酷了些。
郡主低下头,久久答道:“有。”
郁寰一惊,二十年是自己出生之际,对上了诞辰也就是合计对了时间,复又问:“是哪一家?”
璨郡主眉间的阴郁忽然一闪而去,又换上笑靥道:“郁姐姐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厌倦了武林的打打杀杀,也喜欢上了朝堂之事?璨儿和姐姐说,朝廷里面才是真真的无趣,我爹就是为了朝廷里的威望,才竟要将我嫁给那个老头子。”
“郁姐姐没这个意思,郡主别多想。”对这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郁寰觉着自己几乎要涌上一股类似母爱般的奇怪感情,许是她着实可爱童真,连一向为人冷漠自我的秋凉都对其宠溺谦让,何况自己只是有时脾气稍稍暴戾刻薄了一些些,“我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这诛灭九族的事,便想问问,好弄个明白,免得无事时就惦念着。”
璨郡主倒是毫不介怀:“姐姐别管这些事,何况现在的太后不喜欢世人非议此事,就当过去了好。”
“也好。”见她是没什么说下去的意思,郁寰便也识趣,不再一味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道,“我走之后,郡主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千万别消瘦了。”
璨郡主笑意散了去,撅着嘴,巴巴儿地望着郁寰,眼见着俄顷便能委屈落泪:“郁姐姐,我舍不得你走,岑大哥现在又不能照顾你,璨儿实在不放心你们就这样去凤凰谷。”
“没关系的。”郁寰抚上小郡主柔润的秀发,未出阁的姑娘满头乌丝直泄而下,终了流连于腰际,恍若一道秀丽景致。郁寰强笑了笑,复言,“我不会有事的,你要听你柳大哥的话,不用担心我。”
“郁姐姐..”小郡主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自个儿生生憋了回去。
埋头沉默了歇会儿,郡主才走上前,不声不响地解开了郁寰打理好的包袱,然后重新仔仔细细地系上一个新结:“郁姐姐,你那种打法不牢靠得。”说罢扯了扯自己打好的结扣,“看,这样便结实了,轻易扯不开来。”
郁寰愣了愣,虽是涉世未深,在这方面这小郡主倒是要叫自诩为老江湖的自个儿羞愧了好些。郁寰接过郡主递来的包裹,恍然间竟有几分不舍,久久道:“用了午膳我就走了,只能等洛阳再会合,你和柳公子先走一步,我带他前去凤凰谷求医,等岑惹尘好了..”说到这儿却是不自主地顿了下,“我们再去洛阳寻你二人,还有秋凉。”
等岑惹尘好了。
倒是不知为何,这句话让人莫名地心惊又心虚。
纵是那噬骨教之人强使自己服下不知何种剧毒的丹药时,都未曾有过这般的惶遽。
这七天,要是慢到能把每一分一毫的欢欣悲苦皆深刻于骨,可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