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凌依旧好生不服气着:“爹,她就是郁寰!你为什么放他们走?”
祈正天在前面昂首阔步地走着,方才的笑容现在一点都挤不出来:“你懂个什么?跟我去见个人。”
祈凌便不再多问,只跟着后面默默走着,岑惹尘和郁寰那副亲热样子真是瞧不下去,越是回想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轮婵娟隐隐地匿于浮云之后,仅散着熹微的光华供给世人哀弱的明亮。
乌云蔽月,果然不是一个安宁的夜。
父子两个一前一后还带着好几个弟子走进了会客的厅堂,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更危襟正坐于上座之上,见到祈正天便起身拱手道:“多谢祈宫主卖胥某这个薄面。”
祈正天立刻笑意又爬似的覆到了脸上:“哪里的话,胥门主大驾光临,老身理应为门主排忧解难。”
“祈宫主客气了。”胥隐衡话语中威严不减,即便是对着声名颇大的江湖老前辈也毫无收敛,“据胥某所知,此人对祈宫主作用颇大,如此难为宫主,胥某实在不好意思。”
祈凌一看这才明白了些,胥隐衡也不过而立上下的年纪,却着实气场强盛,不辱门主之名,只是思前想后还是不能理解这么个邪派的主公,又应允了与父亲合作,何以如今反而要帮助独自飘摇的郁寰。
正是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着,原本坐在胥隐衡身边的女子也默默起了身,对着他淡然道:“谢谢你,我可以跟你走了。”
祈正天一看不禁内心几分愠怒,折腾来折腾去竟然是为了个女子。想来又颇为疑虑,胥隐衡倒不想是这么个喜好女色之人,心说不管他究竟所为何事救下郁寰,只要两人约定之事依旧便可,于是试探问道:“胥门主,人也给你放了,你答应老身的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祈宫主请放心。”胥隐衡笑道,“武林盟主本来就该贤德之士为之,论江湖之中,再无人能比祈宫主更当之无愧了。”
冷秋凉听得心中一惊,原来如此,这二人早是有密谋在先,一面不经怀疑起着男子的真实身份,听着称呼该是姓胥,且为一派之主,心下有了几分主意。
两人再说了几句,原本蒙住了月华的云儿散了开,冷秋凉向门外望去,也不知郁寰吃了多少苦,如今又是如何。
胥隐衡见她想什么事儿出了神,又急于修炼冷秋凉所给的古书,没什么耗下去的兴致,向祈正天微点了点头道:“今晚实在是劳烦祈宫主了,胥某这就离去。祈宫主好生休息,他日胥某定当亲自上门答谢祈宫主。”
老狐狸这次是拦他们留宿的心都没有了,便做出请让的姿势,道:“那老身也不留胥门主了,胥门主请便吧。”
“告辞。”
冷秋凉听闻这番辞别的话紧紧跟上了胥隐衡的步子,还回头瞧了瞧祈正天,似是想从他神色里探出些什么,最终还是无果,便匆匆离了去。
“什么时候了?”
胥隐衡蓦地听她一声问,看了看天道:“该是快五更天了吧。”
冷秋凉叹道:“开了春,天都亮得早了。”
二人行在夜半时分的山路之间,折腾了近一宿难免都有些乏。
胥隐衡望了望她迷迷蒙蒙的眼神,有几分好笑道:“你后悔大半夜不睡觉往外跑了?”
“嗯?”冷秋凉有几分不清醒,原本就受了很重的伤,正是该休息的时候却跑出来这一番折腾,恁着谁都好生受不住,“没有。”
胥隐衡不依不饶:“那你后悔答应跟我走了?”
冷秋凉懒得搭理他,揉了揉眼睛:“也没有。”
胥隐衡觉察出她这番状态实在不佳,转身止住了她的步子:“歇会儿吧。”
“在这?”冷秋凉也没什么讶异,只自顾自地望了望四周,然后点点头。
胥隐衡便拉着她席地而坐,触上胳膊的一霎便觉出其气息微弱,问道:“那日客栈一别后,你是不是又受了伤?”
“不用你管。”冷秋凉冷冷地回了一声。
胥隐衡不解这个女子为什么总是让他碰一鼻子灰,竟从没给过自己半个好脸色,便也扭过头不去应她。
冷秋凉也不是不管,抬头看了看那抹乌云调情似的绕着月亮转来拐去。
良久,冷秋凉才悠悠开了口:“其实我那日是去了的。”
胥隐衡一时间没回过神,思忖一番才明白她说得是两人约定的那个三日之后,然后沉沉道:“我也去了。”
冷秋凉没接他的话,只转过面庞望着他,虽是秀气姣好,我见犹怜,神色却依旧冰冷坚毅,全然不像一个吴侬软语的水乡姑娘。
胥隐衡叹了口气,从袖口拿出那本古书。
冷秋凉见他的动作提醒道:“这本书上所载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能压抑住你真气乱窜,助你调和身体。你若还修炼什么阴险的武功,迟早会真正的走火入魔,无药可救。”
胥隐衡饶有趣味看向她:“你真是铸剑山庄的通房丫头?”
“那你呢?”冷秋凉反问道,“你是什么人?胥门主?”
胥隐衡不羁地笑了笑,尽是轻蔑万物的狂傲姿态:“你这是明知故问。”
冷秋凉一愣,胥姓并不常见,就自身所知晓得的确只有昭门的门主一个,见其气场做派,的确十足得像。只是听他这算是承认的话语,还是几分愕然。
不过俄顷,冷秋凉就平静下来,继续仰着头看那云儿与明月间的纠缠。
胥隐衡见她着反应更是好奇她的身份:“怎么?你和我这么一个邪派头子孤男寡女坐在山野里,竟也不害怕么?”
冷秋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能杀死我好几遍,但我也能杀死你一遍。”
这女子说话就是这么没好气,明明武学一无所知,内功全无,还总是这么一副清高的模样。
胥隐衡许是听惯了她的冷言冷语也不愠恼,只颇有兴致问道:“你要如何杀我?”
“等我真的需要杀你的时候再说吧。”
胥隐衡轻蔑一笑,也不去再多问些什么。自己在昭门之中一向威严铁腕,对门中的女子之流亦是不苟言笑,除了和上官故的争执与威胁,倒的确从没有和一个女子独处甚久还相聊甚欢。要是搁着以前的性子,定是先让这女子死上好几遍,看她还敢不敢大言不惭,如今却只当做是友人间的玩笑话,竟没有丝毫的杀心。
冷秋凉见也无趣,身子又实在是不堪重负,晃了两下便沉沉睡了去。
胥隐衡从未遇过这等场面,踌躇了好久该要怎么做。
然后想起来杨元青,若是杨元青坐在这荒郊野岭之中,见到裴婵睡去,该是如何?
思忖了好久,才伸手将她颤颤巍巍的小脑袋按上自己的肩。坐了片刻又总觉着有什么不妥,然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托起冷秋凉的头让她坐稳当,脱下自己外套罩在女子身上,继而复又用自己的肩臂撑着她的小脑袋。
为什么呢?
为什么如此待这位一面之缘的女子?
她明明像只浑身是刺的猫咪,柔弱却警觉,还总是惹得自己一身伤。
那时的两个人,好像永远都不用去想,之间隔着什么一辈子都走不完的深仇大恨。
冷秋凉感觉自己作了一个梦,梦到她不是这世间一个孤独的自我,她不是冷家灭门后无依无靠的遗孤。
她像是一个满身是刺的苍耳果子,原本无法落地生根,却沾惹上了践碎整棵苍耳树的凶残野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