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郡主倒是好。”郁寰这回听罢是信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些,蓦地想起什么道,“你是璨郡主的兄长,那你不就是个小王爷了?”
那男子礼貌地拱拱手,却并无甚么得意或傲然的神态,只轻描淡写道:“在下琅琊王李冲。不知姑娘何人?”
“闲人。”郁寰摆了摆手,素不喜和朝廷之人交道,尤其是在江宁听闻葛长向所述的关乎自己母亲之事。如今这个男子倒的确是器宇不凡,却独独因是皇室中的王爷没了多话的兴趣,“不及王爷地位尊荣日理万机。”
“姑娘哪里的话。”那尊为琅琊王的男子无奈笑笑,“在下还要有劳姑娘告知璨儿下落呢。”
郁寰听这话反而起了一丝兴致,答非所谓道:“你是王爷,为什么不自称本王,反而自降身份说什么在下?”
“王爷又如何?”那男子饶有趣味看向郁寰,半开玩笑道,“不一样要被个妹妹闹腾得焦头烂额四处奔走。”
郁寰听罢被逗得有些乐,说话也不似方才步步相对:“你倒是有趣。”正色几分,续道,“不过我在确定你的意图之前,是不会轻易告诉你郡主下落的。”
“无妨。”那男子毫不介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玳瑁折扇,“等姑娘想说时再说便好。”
说罢男子轻巧地起了身,一手负于背后,另一手拿着那柄折扇,扬首打量着四周。
良久观察足了周围情势,缓缓开口道:“走吧。”
郁寰有几分不解,回头望着对方高大的背影:“怎么了?”
“天色不早了,姑娘应该不想在这荒野中过夜吧。”言罢礼貌地伸出背在身后白净修长的手,笑了笑温润而言,“起来吧。”
郁寰怔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把手给了对方。
回首望了一眼苍山之后,却望不穿巍巍坚石。
凤去台空江自流,岑惹尘,忘了我吧。
我们还有各自的下半生奔波劳苦,既然你和李仁心之间的炙热与缅怀容不下他人,那不如就此别过,放任天涯。
只要你能活下去,对我来说,就比什么都重要。
忘山忘川,就忘了这份情意绵绵,桑田沧海。
时值黄昏,二人快马加鞭回了城里。
郁寰扛着一根由桔梗草包裹着的长竹竿,上面插满了火红火红的糖葫芦。
名门公子出手就是气派大方不同凡响,竟是将整个糖葫芦摊子都买了下来,郁寰想着就喜滋滋的,一手扛着硕果累累的长竹竿,一手不忘握着一根边是行进边是吃个不停。
正是得意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直直向郁寰跑来,甜腻腻地问道:“姐姐,这糖葫芦怎么卖?”
郁寰一惊,看来自己被误认为小贩了:“这个啊,不卖。”摇了摇手上的糖葫芦,然后俏皮地笑笑,立起手上的长竹竿,取下好大的一串,弯下腰递到小女孩面前,“不过姐姐可以请你吃。”
“谢谢姐姐!”小女孩立刻喜笑颜开接过来,转身跑了开。
郁寰望着那蹦蹦跳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笑了开,那日秦淮河畔,自己也是这样百般喜悦,拿着糖葫芦笑得俗世抛却无忧无虑。
可是那个人不在了。
那个给了自己怀抱和陪伴的人,那个让自己把依偎掘成坟墓的人。
最终离散在尘世一场烟雨朦胧之中,回首望去也不过氤氲一片,从此咫尺亦天涯。
算算时辰,李仁心该是灌过失忆的汤药了。
尽数忘去有时便已是最大的宽恕。
郁寰倒情愿现下的自己对过往一无所知,放下仇恨滔天似海,搁下红尘情缘难断。那样不用再牵起回忆缠绵悱恻,触目惊心。
李冲像是察觉出她短暂的晃神,关切道:“怎么了?”
“啊?”漫天思绪被一声轻唤全然吹了散,郁寰回过神,尴尬地笑笑,“没事,我在想要去哪。”
“是在下疏忽了。”李冲柔和一笑,虽是威严不减,却又如沐春风,“忘了问姑娘有何打算,要去向何处。”
“去长安?洛阳?”郁寰不假思索随口道,“还是回江宁?不,江宁也不能待,要不就留在这?”
李冲不明她这番茫然的所以,小心问道:“姑娘家在哪?”
郁寰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猛然间回忆起了初衷,正色道:“去洛阳,我要去武林大会。”
没有了岑惹尘,这个世上不是就没有了郁寰。
原先的路还得走下去,无非就是路途宽广,自己一人清冷些罢了。
“好。”李冲也不追问什么原委,点头应下,“在下刚巧也预备回洛阳,不知可否与姑娘同行?”
我也正巧前去江南,不知可否同行?
似乎是昨日的对话,如今想来却早已物是人非。
那日客气又俊逸的多情少年,那日刻薄又决绝的刁钻女子,如今早已在回忆中模糊开来,竟是再无法刻画出哪怕一笔昔时的纯粹与无邪。
似乎是掰着手指就能数出来的日子,冰雪都消散不得的半月光景,却漫长得仿若一个轮回,在甲子与天地间重复并湮灭。
若是那一天,东都洛阳,自己再决断一些,就是不应与之同行,可还会有如今的剪不断,空悲欢?
念及此,郁寰兀自笑笑,前尘往事莫要挂牵得好。然后漠然地看向他:“你不是本来就跟着我么?”
李冲便笑而不语,并不多说话自讨没趣。
郁寰扭过脸,吃力地摘下一串糖葫芦,有几分嘚瑟地低声道:“你要和我一起走得话,还会给我买糖葫芦么?”
这样的说话方式似乎所有伤戚都不用被知觉。
李冲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缓缓点点头:“那郁姑娘要吃多少才能告诉在下璨儿的去向呢?”
“不愿意算了。”郁寰假装有些怒意,然后几个大步向前方迈去,抓着糖葫芦的手随意地冲被甩在身后的人挥了挥,“反正我也不强求你跟我一起走,就此别过啊琅琊王。”
李冲不急不躁,浅浅笑着,处变不惊道:“如果姑娘喜欢,在下可以把这一路的糖葫芦摊子都包给姑娘。”
“真得?”郁寰立刻停了下来,回过头甜甜地眨了眨眼,然后喜笑颜开咬下一颗大山楂,“那好吧,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你一起走,直到你没钱买糖葫芦为止。”
“我不会没钱买糖葫芦得。”
郁寰听闻一怔,说好了一个月的糖葫芦,可是你在哪里呢?
我吃遍天下的甜,都填不了心里深壑般艰险的苦涩。
“那好啊。”郁寰不怀好意地挑挑眉,轻描淡写道,“我吃得你倾家荡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时你别后悔今天的话啊。对了,你是那什么琅琊王啊,哎你们琅琊产不产山楂?你那王府里有没有人会做山楂?你..”
“快走吧。”李冲耐心听着她一番欲盖弥彰内心不安的唠叨,“姑娘放心,不会饿着姑娘得。”
郁寰轻巧一笑,复又并肩离了去。
愿此番一遭长行,能走到没有你的地方。
待洛阳牡丹盛名天下,又是一趟重头再来。
只当我从未遇过你,从未同你走过半边天涯,从未共你历过生死福祸。
此去经年,眷念里花月正好,吹雪流沙,江湖不曾翻云覆雨,我也不曾,一片痴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