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片凤凰木有的已然打起了花骨朵儿,阴阴郁郁蒙住日月霞光。
厢房之中,男子静静躺着,如同这谷中的每一个角落那般静谧悠然。
“未忘青山花做媒,琼瑶藏袖天不美。”郁寰自嘲般笑笑,“我的确未尝想过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女子。”
李仁心带上木质的屋门,冷冷瞥了一眼郁寰面上说不出尴尬抑或哀戚的隐隐笑意:“是又如何?过往罢了。”
“我求你了。”郁寰侧过身,正对着面前垂眸的倾城伊人吗,“救他一命吧。”
“凭什么?”李仁心不假思索回道,“我凭什么救他?
郁寰有几分讶然,亦有几分怨怒:“你不爱他么?你对他没有感情么?你真能眼睁睁见死不救么?”顿了顿指了指屋内道,“我听苍雪说你以前为了寻人踏足半边江山,就是为了找他对吧?如今他就在你面前了,你真忍心看着他死在你眼前?你不是号称妙手仙医么,你的医者仁心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李仁心面无表情抬起凤眸,“但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指手画足。”
郁寰觉着这女子真是辜负了如此美妙一副皮囊,不禁怒道:“我不想管你的事情,我只想知道怎么样你才肯救他?”
“救他?”李仁心像是听着什么荒谬的言谈苦苦一笑,“我不是没有救过他,我救了他之后呢?他便是以一走了之,恩将仇报回应的我。你现在之所以理直气壮说着这些话,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
郁寰依旧好生不服气:“那我应该懂什么?”
李仁心一手扶上走廊里的柱子,向前轻微倚了倚,最后靠在回廊之上:“我为了救他,吸去了他身上的燥热之气,之后为了不让他知道,留下玉佩孤身离去。后来,我师父风万谷找到了我,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以毕生所修换了我一命。之后我心中有愧,留在山上一边照顾师父,一边等着他回来。谁知道,他没有归来,他爹却早一步带兵清扫了整座山,只为杀了我。我师父为救我,一代鬼医风万谷就那样丧命于朝廷兵刃之下。如今,他爹怕已然位高权重了吧,只可惜了我竟然对他一片痴心,不过付诸东流而已。”
“我没有。”
身后虚弱的一句让二人齐齐回过头去。
岑惹尘站在门口,怔怔地凝视着李仁心。
那一瞬,郁寰觉着自己多余得像是绿洲之于大漠,纵是挺拔得骄矜茂密,也抵不过烈日之下每一刻砂砾的壮烈与炙热。
李仁心转过身去,原本就纤瘦的身子微微颤抖,更显单薄,久久吐不出半个字。
“我回去找过你,可是都是人去楼空,我也四处打探过你的消息,可我竟然愚笨到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凭这一块玉佩,跑遍了青山碧川,寻遍了朱阁黛瓦,却再无法见你一面。”岑惹尘眼神坚定而执着,不愿离开片刻,也不能转移分毫,“‘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我看了那块玉佩无数遍,每一条纹路,每一笔镌刻,都仿佛就绘在我的心尖,我却唯独没猜出,你就是李仁心。”
李仁心缓缓闭上一双美眸,长长叹了一口气,久久静默,然后原本柔软甜腻的嗓音微微颤着:“那你爹为什么要追杀我,还害死我师父?”
“我也不知,我从未和我爹说过你具体的事,他甚至不知你身在何处。”岑惹尘缓慢又艰难地向前挪了几步,“何况是你救我一命,我爹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李仁心后脚急急撤了一步:“你别过来。”散着光的眸子没个焦点,“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
“你可以不相信我。”岑惹尘脚步停了下,语气平静而无奈,大有听天由命之意,“无论如何,事情皆有我而起,到底是我对你不住。如果你恨我,就杀了我,如果你不想染了自己的手。”面上苦笑不减,“就等着看我死,反正不出三日,你便可解此恨了。”
李仁心涣散的目光又凝回对方身上:“你以为我不敢么?”
岑惹尘体力实在不堪,一手支上门沿,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你敢。”另一只手捂住胸口,愈发的虚弱,“我这么多年,都特别后悔,没有问一句。”停下来喘息了片刻,续道,“姑娘芳名?”
昔日情人相会,的确是感人肺腑一幕,那当我是什么?
郁寰一个人漫步于凤凰谷内,只可惜满腔怨怼,辜负了这春梢绿意,如画景致。
他的心里,怕是只有那风华绝代倾国之姿的李仁心吧。
“我要是死了,就没人照顾郁寰了。”
“你可以保证不让她受到伤害么?”
山脚之下,莫不都是童言无忌的玩笑话,一笑了之便该放之任之。你根本不是那么那么想保护郁寰是吧,那些话果然只能埋葬在山下,开不出火红如冠的凤凰花。
郁寰出了神似的木木向前低头晃悠着,一双娇小的玄色重台履印入眼中。
有人在。
郁寰迟钝地做出了反应,缓缓抬起头,又见李仁心那娉婷袅娜的体姿,冠绝群芳的容颜。
“郁姑娘,可以说几句话么?”
郁寰钝钝地点了点头。
早春的凤凰木仍旧以碧色为主,李仁心对凤凰谷中的重重迷途了若指掌,二人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只闻涧流淳淳之音,和苍叶簌簌之响。
“再过半月有余,便到了凤凰花盛放之期。”
郁寰没心思和她兜转下去,也许也是腻倦这番不知意指的话语,冷冷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我可以救他。”李仁心也是果决。
“嗯。”郁寰毫不惊异地点点头,然后意料之中般地默然开口,“你有什么条件?”
李仁心未想对方如此直接,便也没了绕圈子的必要与情致:“我不想有人挡在我和惹尘之间。”
她说这番话的语气依旧平缓温和,却又不容置疑。
还要如何,岑惹尘都亲口说了她的一颦一笑于己有多触动心弦,还有什么好叫自己如何。
郁寰实在觉着好笑,说起话更是一针见血:“你想要我死?”
李仁心脚步停了下来,面前是胜春之景的繁花怒放如火如荼,还有她的冷漠淡薄不置可否。
郁寰明白了她的用意,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很认真地开口:“我死,然后把他拱手让人,换你们长相厮守一世白头?我未免傻得过分了些。”
“你可以拒绝。”李仁心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过,我也不可能治好他,然后看你们双宿双飞比翼齐肩。”
郁寰真真觉着这等天资绝色的姑娘何不能再搭上一颗上善若水之心,如此可真是负了这妍姿艳质:“你让我想想。”
“可以。”李仁心果决答应了下来,“不过你有时间想,他可没时间等你想。”说罢随手摘下一个刚打苞的凤凰花骨朵,一手托起郁寰的腕,另一手将这红火的花儿放上她的掌心,低声道,“凤凰花叶皆是毒物,想清楚了,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郁寰怔怔地望着手中卧倒还未盛放就要残败的凤凰花。
这倒是真真不知该怎么办。
一丝苦涩的笑意顺着面颊攀上。
“我倒觉着很好听啊岑夫人,是不是呀岑夫人?”
仙华楼佯装自己夫君脱逃祈凌之手。
“想不到你这条真汉子也有这么关心人的时候。”
宣城客栈中以身相护挡住他人诘难。
“别废话!快去躺着!”
只身闯入归一宫拼死相救悉心照料。
自己已经欠了他多少条命了,每一次都说从今往后两不相欠,就算我还得清你的性命,却如何还得净这一世情深。
既是如此,我又有什么不能赠你与心爱女子的执子之手,一世白头呢。
尘寰一味扰人,只当我愚钝无知,空觉春光短浅,后会无期吧。
“你等等。”
李仁心迈了几步闻声又缓缓回过头,淡言:“这么快就想好了么?”
“李姑娘。”郁寰泰然自若笑了笑,靠近了对方一些,“你治好他后,最好再给他灌上一味什么失忆的汤药,若是前尘往事能尽数忘怀,我便身死也值得。”
那一瞬,郁寰只觉着深深对不住父亲,到底至死都不能报老狐狸的血海深仇。
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愚蠢交易原本就没个值不值得的说法,不过是此时冲不冲动,这份情谊足不足矣抹煞思绪万千罢了。
“好好待他。”郁寰一扬手,整枚凤凰花以入口中,顺喉滑下。然后凄绝一笑,“祝你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