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步关门离去,郁寰看得一阵偷乐,面上却装得分外肃穆:“大人何必如此客气?若干便可,无需这般烦劳大人。”
那张大人刚想继续奉承几句,一直望着郁寰做戏的琅琊王悠悠开了口:“张大人一片心意小王心领了,不过无功不受禄,这糖葫芦的摊子就免了吧。”
“为什么?”郁寰立刻转过头看向李冲,却因为出语急促又是呛得自己咳了好一阵。
李冲若无其事走到身边帮她拍了两下抖动的脊背,然后置若罔闻对张大人道:“大人见笑了。”继而便不留情面下了逐客令,“张大人若无事,小王要用膳了。”
那张大人却迟迟不肯走,支吾道:“下官还有一事。”
李冲客气地对其一扬手:“大人请说。”
张大人有几分猥獕地笑笑,然后对着门外高呼一声:“进来吧。”
话音一落,门缓缓支了开,一个身着粉紫色襦裙小家碧玉的倩靓女子迈着碎步入了厅堂。低眉顺眼走上前,似是练习了几多遍熟稔弯身行礼:“小女参见琅琊王,见过爹爹。”
郁寰不禁有几分不悦,竟就这样绕过她这位假郡主了。
李冲深邃地笑笑,也不应这女子,只对张大人示意道:“大人这是?”
张大人立刻点头哈腰:“回王爷,这是小女清莲。”
“视若清明,步步生莲。”郁寰眯着眼一副青楼妈妈的模样将这女子自上至下打量一了遍,不住点头称道,“好名字。”
张大人立刻回应:“谢郡主赞赏。”
李冲执扇的手负于身后,目不斜视威襟道:“小王知晓,只是不明张大人此举何意?”
“回王爷,下官事务繁忙,对清莲一直疏于照顾,以致直至今时都二八添一却仍旧待字闺中。”
郁寰心中颇为自悯又不乐,自己都年过桃李,不一样孤身一人安贫乐道。
“下官今日得见琅琊王甚是钦佩王爷学识才华,又平易近人,出门私访连侍女都不带,下官不禁心下不忍。”张大人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着琅琊王的脸色,“于是下官便想着,不如让小女清莲侍奉王爷,起居上也好有个人照应着王爷。这也是小女和下官的福分了。”
郁寰一听才恍然大悟,绕这么个圈子不就是想攀琅琊王这门子亲么。
难怪连带着对自己这个假郡主都毕恭毕敬,真真是煞费了好一番苦心。
再仔细瞅瞅那个清莲,算得上温婉佳人,只是作为一个自小游历烟花之地的资深客官,实在不算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色。且加上前不久才一领李仁心风姿,这姑娘便是如何都入不了法眼了。
李冲清冽地扬唇意味深长地笑着,然后一声响玳瑁折扇应声而开:“大人好意小王心领了,只是小王也政务颇多,实在没有功夫照料清莲姑娘。”
张大人没想碰了一鼻子灰,急急解释道:“无妨无妨,王爷只要给小女一口饭吃就行,绝不用劳烦王爷为清莲劳心。”
郁寰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住点头事不关己道:“是啊是啊,我也觉着清莲姑娘很不错。”然后想起自己假郡主的身份,装模作样续言,“而且哥哥你这么多年一直守身如玉,是时候找个姑娘照顾你了。”
谁料李冲闻言出其不意一把抓住郁寰手腕,颇为情深唤了声:“寰寰。”
郁寰惊得一身鸡皮疙瘩,肩都随着这一声抖了两抖。
“守身如玉不是这么用的。”这一句来得突兀,却不想后面的话更是让人愕然,“我知道你还在生我气,我饮多了酒回来是我不对。可是你都和我赌了这么久气了,你佯装成璨儿一路我也都陪着你,难道你真得那么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么?”
郁寰听得吓了一大跳,自己眼中一向稳重大气的琅琊王说起这番胡话竟然依旧威严不减,自己都险些要信了几分。
不待她开口发问,张大人就战战兢兢指着郁寰道:“这位不是璨郡主么?”
“不,她是小王的夫人。让大人见笑了。”李冲面不改色一手揽上她的肩,“前些日子我们闹了些分歧,她竟一气之下离府而去,小王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带她回去得。”
郁寰狠狠掸掉对方自然搭着的胳臂,怒气冲冲指着他道:“你瞎说些什么呢?”
张大人也瞠目结舌,支吾问道:“不是说,说王爷不曾婚娶么?”
“是贱内不喜声张。”李冲面色静默又十足气场,说起话来竟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
郁寰登时火气就上来了,看来不只是吃喝无度的坏习惯,火气一上烧不死人就不熄灭的毛病也要想办法好生纠正一番。可这一下上火还是非得爆发出来不可,郁寰跳出李冲怀抱能揽到的范围内,然后指着他怒道:“你说谁贱内呢?”
李冲对她的滔天怒火置若罔闻,只漠然对张大人道:“贱内脾气火爆,还请大人不要责怪。”
“不不不。”那张大人来不及愕然便连忙摆手,“王妃娘娘真性情,方才对王妃无礼了,还请娘娘见谅。”
娘娘,这个称呼倒是新鲜有趣,只是此刻的郁寰没有心情去细细品味。指指点点的手还不肯放下,语气更是扬了好几个调:“啊呸!你还敢说贱内!”
张大人更是讶异,就连一直垂着眉眼的清莲都瞪大了浑圆的眸子瞅着这位胆敢造次的琅琊王妃。
李冲见状知道耗下去更不免让人起疑,干脆趁着局势混乱下了更决断的逐客令:“张大人,在下还有要事和贱内商议。”明明是故意却装作风淡云轻地加重了“贱内”两个字,“大人和清莲姑娘请回吧。”
“是,是。”依旧云里雾里的张大人匆匆拉扯着清莲退了出去。
郁寰这会儿才晃过神,为了避开这位张大人的丽质千金,自己生生被唤了这等多声的贱内。
李冲目送二人离去,然后一副两袖清风的样子摇了摇手中折扇,厚重的玳瑁带起一阵沉郁的风声。竟是就那样坐定再不搭理郁寰分毫。
郁寰可不依,这不是尊严白白被人践踏了还甩袖离去么?
于是追着对方怒喝:“李冲,你给我说清楚!”
“郁姑娘,是在下无礼了。”道歉得倒是爽快却又风轻云淡,李冲专注着手中折扇,也不抬头瞅她,“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么?”郁寰火气尚未消减,“那我也跟你说声贱内,难道就能一笔勾销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一出,脑海中却回绕着岑惹尘的模样。
若是他,定会笑得轻狂,回应一声“对啊”。那多情少年,终是只能活在缅怀的臆测之间。就似那夜仙华楼的一声声岑夫人,早已被襄州醉人徐风吹去了再追寻不至的天涯之巅。
然后湮灭于晼晚天际的一抹霞红。
可生命里已然不是岑惹尘了。郁寰回过神,只见李冲若无其事斟上一杯茶水:“郁姑娘,喝点水吧,早膳还没用呢。”
“你别跟我岔开话题我告诉你。”郁寰由着性情一通闹腾,“你今天必须都给我个交代。”
李冲不应,只默默起了身,朱色长衣勾出显贵达官却又雅而不俗:“我去给姑娘买糖葫芦了。”
“诶?”原本气焰汹汹的郁寰一听闻糖葫芦登即消停了下来,甚至鬼使神差连连点头。
李冲弯出一抹笑,继而执着玳瑁折扇的手背于身后,推门离了去。
郁寰伫在原地,静默地望着对方身影被门框掩住,原本乐然笑开的面庞渐渐冷下去,全然沉溺于唇畔的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