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骗我,我都看见了!”
这一句让原本就不解真相的柳西辞更加云里雾里,且不说一向恪守昆仑派那些儿章章条条从不出诳语,只这些日子是无论如何都没对这单纯烂漫的女孩儿说些什么谎话。
柳西辞不明道:“你看见什么了?”
“你和一个姑娘。”带了几分怒腔的哭诉又生生变成怨怼的责备,“你和那个姑娘,你扶着她!”
“姑娘?”
“对,就是姑娘!”小郡主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满面都挂上晶莹莹的水珠“你不用瞒着我了,就刚刚,在街尾的医馆那儿。我全都瞧见了。”
柳西辞这才明晰她其意所指,说了半晌的姑娘该就是被自己误伤的上官故,没想到这一番折腾被远道回来的小郡主撞见个正着:“璨姑娘,你误会了。”
“我能误会什么?”小郡主扬起沮丧的小脸蛋,“你都扶着她了,你定是心仪她对不?”
柳西辞听着几分好笑:“我和那位姑娘只是初次相逢,误伤了她才送她去医馆就医。”
“假话!”小郡主嘟起小嘴,满面的不信与怨愤,“什么初次相逢,初次相逢会动手伤着她么?你可别说是那姑娘第一次见到你就莫名其妙要杀你,你原本不想伤她,却躲闪不过才不小心还了手!”
柳西辞听着知全然解释不得,便只好木木点点头。
璨郡主不屑地别过头:“怎么可能?你怎么不再添油加醋一番?说那姑娘是什么邪门歪道的头儿,武艺高强,假装受伤把你骗到医馆呢?”
柳西辞更是难辨,继续点头。
“你够了!”璨郡主看着对方的反应更是怒火升腾,抽泣了两下气焰又熄了下来,“你既然有了喜欢的姑娘,何苦说什么愿意带我走得话儿?你可知,我是当了真的?”
“璨姑娘..。”柳西辞见对方的反应心下好是不忍,却实在在这风月的事儿上口拙,竟是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郡主自个儿伫在那儿,哭得我见犹怜:“你喜欢那姑娘,我也是钟情你的,这下可要我怎么是好?”
我也是钟情你的。
这便算是一种衷肠直诉么,相伴的这好些日子,二人都是未说这些情思上的事儿。如今这一句明明还掺着哭腔,不那么好听也不那么动人,却轻描淡写地就落地生了根。
小郡主习惯地眨巴眨巴眼,然后又沉了几个调闷闷道:“或者不如我也去齐云塔上出家得好,将这三千烦恼丝尽数剔去,免了什么儿女情长的琐事!”
说罢竟真就一脚踢翻了凳子,直直向门外走去。
小郡主素是不爱发脾气的,这么一番闹腾反而显得性情又可爱。
二人相处时日不算久长,却已然拖延着让双方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纵是柳西辞再木讷再顽固,这般的心意是如何都能领会的了。
不待柳西辞准备好措辞唤住她的脚步,小郡主就已经停了下来,转过身子,本就愁苦的脸色更是难堪了好几分:“你真不拦我么?”
柳西辞这才赶紧开了口:“我与那姑娘真是没什么。”
郡主一听更是急了,几乎要跺起脚:“我不是要你说这个!”
柳西辞好生思考一番,然后恍然大悟急急唤道:“璨姑娘,你别走。”
小郡主这才咧了咧嘴,拿袖子沾去遮掩着视线的泪花:“还有呢?”
柳西辞不解:“还有什么?”
“我都能搁下郡主的名分随你浪迹了,你也不说你究竟是愿不愿?”
那片倾,女孩儿面上的一抹霞云,红暖得似是要融去昆仑的千年积雪,万年尘封。
郁寰与李冲二人赶至东都已是到了深夜,纵是一向热闹纷繁的洛阳城也过了华灯初上的喧嚣时候,只星星点点的灯火描述着这个东方中心的盛极一时。
街上别说什么糖葫芦,连个串糖葫芦的竹签都瞧不见了影。
郁寰犯了些困意,欲要摸出早已备下的糖葫芦却发现早已空空如也,总是存货丰厚也不够自己这一路的胡吃海喝。
郁寰叹了口气,然后抬了抬眼,望着依旧气宇不减的李冲,懒洋洋道:“小王爷,到了你的地儿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郁姑娘现在能告诉在下璨儿的去处么?”
果然一路只打着这个主意,所谓什么一路随行不过也是为了打探郡主消息罢了。郁寰意料之中似的无所谓笑了笑,真是有几分困倦,一双好看有神的眸子都阖上了几分,随即轻飘飘一摆手道:“近在眼前,不言之中。”
那李冲也是文武双全的才郞,不加考虑便明晰了其中意味,立即拱手道:“多谢姑娘。”
“客气了。”郁寰慵懒地抬抬嘴角,“就此别过,后会..”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重要,又不是说了有期便真能再见之日当即,不过是悬在唇畔的一句客套,或是无处安放的满腔希冀。
郁寰小小思量了一下,然后温暖地笑了笑:“后会有期吧。”
“姑娘想好安居何处了么?”
“没有啊。”许是这一路习惯了李冲的权贵和地位,没想到这么快又到了真真要自己忧虑居所的时候。郁寰有几分忧虑望了望大门紧闭的四处房屋,“我找找,就是现在晚了些。”
明知是不会有什么客栈张着门户,李冲也免得去打量四周,淡然开口:“郁姑娘,你想喝酒么?”
“诶?”
洛阳的这一夜依旧很美。
纵是俗世荒没,苍夜之间依旧别有盛景。月色入帘,星辰浩茫。
郁寰觉着这一夜很熟稔,无论是之于回忆抑或之于来时,好像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场景,在每一个有传说或是有凉意的夜晚轮回往复。
洛阳这个地方像是一个结点,画下了运河的长龙之首,也埋葬了中原的玩杖娘红尘。从这里起始,之后哪怕南下千里,都抹不去这一遭的过往种种,更撕裂不了关乎某个人的生生不息。
手中的酒水冰凉又滚烫,郁寰仰起头,满目的点点繁星,似是烫金面上的琉璃闪烁,突兀又浑然天成。
李冲酌了几口,虽是入了春,石阶上依旧有些冰冷:“夜里凉,酒是做暖的。”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大半夜里就弄来上好的两壶酒,郁寰也懒得去思忖这个问题,双手捧着壶大口饮下:“你为什么请我喝酒?”
“姑娘人生地不熟,如今夜色已浓,怕是找不着住处了。”李冲深远的目光扬向前方,“要是在这坐上一宿又没个酒暖身子,明儿一早郁姑娘再是年轻体健,怕也要染着风寒,横卧于此了。”
“哪有这么夸张?”郁寰眯着眼晃晃手,迷迷糊糊间突然领悟了这番话的涵义,瞪大了双瞳指着李冲惊道,“你的意思是我要在这坐一夜?!”
“不好么?”李冲轻描淡写笑了笑,“今夜月色正浓,美得难得。就算是枯坐一宿,也算不枉良辰了。”
“你不是王爷么?”郁寰完全没有领会这番不负美景虚设的心情,借着酒意嚷嚷得更加肆无忌惮,“哪儿还没个去处非要坐在这儿喝西北风?”说罢意欲起身,手上还指指点点,“我可不懂什么枉不枉良辰,您老自个儿一赏夜色吧。”
李冲毫不介意地自饮自酌:“璨儿喜欢数星星你知道么?”
郁寰一手拿着酒壶,一手随意地叉着腰继续四处张望着,意欲寻些人家的灯火,完全不在一个话题上自言说:“别真没个地方去了,这大半夜得。”
李冲也不搭理她的牢骚,继续道:“我姨娘以前总和璨儿说,这世上最有福分的便是这轮明月了。”
明白了自己处境的郁寰百无聊赖地回应道:“为何?”
“因为每一颗星都在守护它。”李冲笑得洒脱而畅然,“璨儿信了,就总是数。”终于回转过眼神望了望站着的郁寰,“郁姑娘喜欢么?”
“不喜欢,因为根本没有答案。”
“遗憾了。”
“不遗憾。”确定这一周是着实没个住所,郁寰最后还是安天乐命老实了下来,“来日方长。”
未来还有那么久远,漫长到能够尽数不去思虑和岑惹尘的点点滴滴。
去遗忘在这星辰注视下的那一夜,寒风化暖,觥筹零碎。
如果可以,我也愿幻化这漫天中的一粒,哪怕哀弱似尘,也能谋得亘古的守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