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高惟岳,峻极于天。
三月的嵩山林野既有心旷神怡的密荫郁葱,也不乏千娇百媚的繁花锦簇,的确是一处修仙礼佛的好去处。
只是武林大会在此处举办倒真真不知是不是个好主意,明明是潜心静气之所,却生生为这凡尘俗世的争名夺利惹得安宁不得,白白糟蹋了佛祖面前的弹指清净。
柳西辞和琅琊王最终都没应允携郡主一齐上山。
说是什么点到为止的武学切磋,怕尽是一群利欲熏心的虎狼之徒。纵是郁寰这一向玩世不恭之徒,都果决了立场,千分不愿小郡主牵扯进这破事儿里来。
郡主自是不悦的,终了也没能拗得过自己长兄,被生生关在了琅琊王府里。
倒是素不知什么是愧疚感的郁寰这会儿难得地发了良心,给郡主囤了数十串的糖葫芦,好容易才让小郡主安安稳稳留了下来,还千恩万谢说是郁姐姐要比自己哥哥好上千万遍不只。
“你若真把我当姐姐就别说这些客套的话了,姐姐待你好是应当的。”
一句话更是把不谙世事的小郡主闹腾地心都要化了,感激涕零说郁寰就是自己亲姐姐,不是,是比亲姐姐还要情真意切。
听得一向处变不惊的琅琊王李冲都微微变了脸色,几十串掏自己腰包买来的糖葫芦,结果给郁寰当了个天大的好人,连亲哥哥都被践于脚下置之不理了。
郁寰得意地挑了挑眉,不知是在宣示自己在他这位小妹妹心中的举足轻重,还是在昭告轻飘飘就搞定了软硬不吃非要跟上山的璨郡主。反正不管哪种都是仰仗自己出钱买的糖葫芦。
柳西辞倒不管谁花了银子这个问题,郡主得以无恙便是遂了自己最大的愿。
郁寰到了嵩山后还在念念不忘自己制服了郡主这份大功德。
李冲浅笑着紧随其后,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在下记得,给郁姑娘的银两可以买成百上千串糖葫芦了。”
“对呀。”本以为被拆穿了该是要羞赧一下,郁寰却正义凛然地承认下来,然后继续得意洋洋,指了指本该属于自己却让李冲帮着负担的行李,“我还给自己也带了一些。”
到底不吃亏。
既是讨好了郡主自己也饱了口福,走到哪儿都能随时掏出糖葫芦真是个好习惯。
李冲不疼不痒地笑了笑。
“对了,还剩了一点。”郁寰说起来依旧面不改色,“我给你府里的管家了,让他拿着给府里的老妈妈或是小厮买点酒肉什么的,余下的就当是犒赏他为琅琊王府尽心尽力了。”
现在府里的人都要说这位郁姑娘和善心慈,比那刻板威严真正的主人琅琊王也要好上许多倍。
见是对方不答话,郁寰终于稍微愧疚了些:“好吧我承认,还剩了一点点。”
“郁姑娘打算留着下次买糖葫芦?”
“不,我给那个清莲姑娘买了件首饰托人传了去。”许是担心对方不喜这个举动,这次回答起来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李冲的确甚是不解:“清莲姑娘?”
“就是张大人府中那个想要嫁给你的清莲姑娘。”怕是对方记不大清又忙连手带脚笔画道,“就是一个长得挺小家碧玉的,上来就是见过这个见过那个的张老爷千金。”
李冲倒是并没有忘:“亏得郁姑娘好记性,只是姑娘赠予她首饰是为何?”
“你不懂。”郁寰一副和你说不清的神色,扬扬手道,“那张大人想要嫁女儿给你无非就是想巴结你,你那般说辞也无疑得罪了张大人,更是拒了他那意思。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同是朝廷命官,你又位高权重,赠他物什是以示和气,托人送了清莲姑娘是顾全礼节,也告诉他你知道了他的意思。说大了是免得日后那张大人有所忌恨,说小了也是给清莲姑娘一个颜面,被男人拒绝总不是挂得住面子的事。”
这话说的反而是自己度了她的君子之腹。
郁寰的确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像是能用仙法唤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又像是能一拂袖便只剩空回首烟霭纷纷。
明明任性恣意,然而又仿佛是真正撋就了是是非非的那一个。虽是嘲了桃李不禁风,讽了相对小妆残,却无声无息收纳着这一切的悲戚与叫嚣,然后果决于起起落落,人情世故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样的郁寰还是不是那个拿着糖葫芦笑得痴癫的姑娘?
李冲有些愣了,不知该是如何谢了这番好意,最终出口也只化为吊在唇边的半句:“有劳郁姑娘了。”
“无妨。”郁寰笑得有中早已将这些抛去脑后的味道,“以后再多给我买几串糖葫芦便是。”
说来说去还是回了糖葫芦这个话茬儿。
“那是自然。”李冲笑着应下。
二人便不再多说。
柳西辞先了一步上了嵩山,这边的郁寰和小王爷便也加紧了赶路的步伐。
不言不语的代价便是胡思乱想,柳西辞那晚的一句“岑师兄没有一起”的问话让郁寰有几分平息不下来。
本以为柳西辞已然淡忘了这个茬。再者这位昆仑佼佼的弟子一向是个识趣的人,自己没什么心思阐述这个事儿,他自然也不会纠缠不休问个因果出来,只是何故偏偏那天齐云塔归来又要问这么一句呢?
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莫再自讨没趣,关乎岑惹尘的漫天思绪便就这样搁置了一边。
嵩山之上热闹得将佛堂生生变成了市井。
好在净空大师早早准备了下,为这群奔着武林大会所来的人安置在了山间的一处别院,虽是距少林寺依旧颇近,至少不至于让这群性情中的江湖儿女做出在观音面前饮酒作乐的糊涂事儿。
据传唐太宗李世民还是秦王的那会儿,就是得了少林武僧的倾力相助,自此少林寺连同那深不可测的少林功夫便遐迩于江湖。
只是现在物转星移,那些过往的好汉英雄也倏忽间化为了史册汗青上的一笔勾销。
郁寰在佛前跪了好一会儿,前方燃着的香火吐出缓缓蠕动的轻烟,然后便这样一截截短去耗去。
良久才慢慢睁开眼,默然凝着眼前岿然不动的金佛。
李冲在门外候着,一边和一个年纪尚轻弟子模样的小和尚攀谈着些什么,见着郁寰有了几分动静复又将目光投射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