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这是纯阳内息。
难道祈正天父子当真是杀害冷家一族的滔天罪人。
郁寰惶然起来,自己心里总是顾念旧情的,祈凌这几年造的孽,尤其是毁了知嫣舫那一桩,虽是罄竹难书,却不至于万劫不复,但这数十条人命要是背上来,就真是罪不可赦了。
祈凌却不知郁寰现下的晃神所为何故,只借着这个契机挥剑而来。
郁寰枉然地望着那剑直直劈下,躲闪又是不及了,正是欲要再以手臂相挡之时,一把折扇死死挡住了这一下攻击,继而腾空而起,凌空一脚狠狠落在祈凌执剑的手腕上,那柄剑也应声而落。
郁寰似是没反应过这电光石火间的几招。
祈凌煞是狼狈退了一步,不死心唤了一声:“胥门主这是何意?”
胥隐衡魁梧俊朗的身姿向前迈进了几步:“王爷,此人正是冷家灭门案真凶。”顿了顿胸有成竹继续得意道,“数月来归一宫为非作歹扰乱江湖,本尊奉劝王爷尽快剿灭归一宫暴民。”
这胥门主好大的气焰,当着朝廷钦封的琅琊王面都是一口一个本尊叫的好不自然。
这一招也玩得太大了,既是算计了曾经的盟友祈正天父子,更是大有将归一宫推入覆灭之意。
李冲气清神闲地用手中玳瑁折扇寂然指向祈凌:“此事本王会查明得。”
祈凌见是形势不妙,更是不成想结了盟的胥隐衡会蓦然倒戈相向,果真应了父亲那句此人诡计多端,无异与虎谋皮,只是不想千算万算还是被对方给算计了。
在这儿肯定是占不了上风,祈凌稍加思虑,便脚下发功,欲要先离开此处,加之练就了纯阳内息,内力上的功夫可见一斑,全身而退并非难事。
李冲和蓄意图谋的胥隐衡自是不肯,急急欲要追赶。
怎料抢先一步的却是郁寰:“别追了。”
李冲闻言当真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澹然道:“为何?”
“我也不知道。”郁寰故作轻巧耸了耸肩,“放他一条生路吧。”
究竟是为了救祈凌还是救归一宫自己也不知。
其实本来该是希望这样的对吧,祈凌杀害了冷氏一家,练就纯阳内息,自己就大可冠冕堂皇给祈正天这老狐狸安上这天大的罪名。如今的归一宫再是风气冗乱也没有让这样一个双手满是鲜血之徒续任宫主一职的荒谬事儿吧。
只是为何事到如今竟不忍至此。
孩提的一幕幕翻涌而至。
“郁寰,你若不是男孩儿可多好?”
“为何?”
“我爹说两个男孩子是不能成亲的。”
我倒是多希望岁月在那个时候跌了跟头,然后就再也走不动。
我也好在那纯净时光多徒劳逗留一些,童言无忌的玩笑话,也许是这世上最美的夙愿了。
而非如今的追名逐利命途唏嘘。
“好。”李冲答应得果决,就连郁寰自己也吃了一惊。
“既然王爷不斩草除根,本尊也不多说什么了。”胥隐衡依旧傲然,“告辞。”
“胥门主。”李冲霍然唤住对方步伐,然后颇有深意道,“好自为之。”
“多谢王爷提醒。”
这个胥门主背后绝不简单,如此轻描淡写就把祈凌算计了,甚至欲要将归一宫也一把拖下水,如此老谋深算之人真当得起这么个邪派头子的身份。
只是那纯阳内息,实在蹊跷。
在江宁那会儿,祈凌言说并非他所为,自己的确是信了的。只不过不知究竟是信了黄发垂髫的旧时光,还是信了那薄唇一张一合的一句话语。
小郡主见是终于告了段落,匆匆奔向郁寰,一把又扯住玄青色的衣袖:“郁姐姐你没事吧?”
不问兴许还好些,这么一问才察觉臂上的生疼。
郁寰一手按住挨上那一掌的地方,接触和摁压间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疼呐。
李冲亦凝眉凑了近,认真端详了一番,而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一言不发向着怡然自得歇着脚的马匹走去。
郁寰看得好生不痛快,这样就将自个儿置之不理了。
谁料李冲在马边磨蹭了片刻,俄顷复又转身走了过来。
熟悉得油纸的颜色。
“郁姑娘,给。”
郁寰第一次不知该不该接一串糖葫芦,许是怕它甜得太过闹心,又许是怕它硬得太过沉掂。
“这是?”
小郡主笑得干净,抢先一步道:“糖葫芦呀,姐姐是吓傻了吧,连糖葫芦都不认识了。”
郁寰怔怔地将视线从糖葫芦上挪至李冲俊逸的面庞上:“你还随身带这个?”
李冲不语,手又向前递了递,似笑非笑的认真让人几乎抗拒无力。
“谢谢。”
我第一次觉着一只竹签可以串起一些很深重的东西。
就像我从来不觉着命途能够如此轻易地为生人所破那样。
“郁姑娘。”见是对方终于接了过去,李冲也欣然笑了笑,然而紧随其后的下一句却让郁寰好生窘迫。
“你头发散了。”
郁寰惶然一模才发觉方才打斗之间簪子已然坠落,青丝泄了一片。
那只木簪,那襄州城中街摊上不值钱的物什儿,那一直别于发间的提醒与执念。
郁寰来不及啃手中的糖葫芦,急急挨着地面一路寻了去。
小郡主眼疾手快跟在身后一起探索着,却全然不知该要寻些什么玩意儿:“郁姐姐,你在找什么?”
“发簪。”郁寰答得精简。
小郡主闻言即刻回过头招呼道:“哥哥,你快过来。”然后人小鬼大使唤道,“郁姐姐有伤,你先扶着她,我来给姐姐找。”
伤这东西和思念一样不听话,不提还能相安无事,一旦言说就触目惊心。
郁寰这才觉着不抓糖葫芦的那手臂痛的愈发锥心,那一掌多重自己心下是知晓的,切不要耽误久了废一只胳臂的好。
李冲依旧淡漠却凛然,走至郁寰面前,然后果决取下她手中的糖葫芦,指尖微微用力就掰折了竹签的后一截,然后躺在手心上递了过去。
郁寰一看未解其用意,还是呆愣:“糖葫芦都不给我了?”
小郡主又是看不下去:“哥哥你傻呀,郁姐姐手上受了伤,怎么可能自己盘发?”
郁寰这下才大悟,原是让她先以这竹签为发簪。
是啊,世间万物都可别于脑后吧。
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皆不比那时的洛阳逊色,没有了那一只木簪,青丝还是要绾起,没有了那时的冰雪初融,山水依旧要跋涉,没有了你,我却还要是我。
岑惹尘,如果你在,会不会舍不得?
只是如今孓然一身我又能如何,告别前尘往事才是我赐予自己最大的宽恕。
“郡主。”郁寰喟然接过了那枚粗糙的竹签,“别找了。”
别找了。
过往种种都随云雨做烟花碎落好了,莫要寻着挽回。
郁寰,我能赠与你最大的情谊,便也莫过于让你告别这场处心积虑的阴谋阳谋。
眼前这一幕让数十丈外的岑惹尘涂剩哑然。
时别一旬,原来你早已不需要我了。正如一只竹签就可替了木簪绾发,若这世上谁人都能替了洛阳一场相谋,我便也无恨了。
本是离了凤凰谷就匆匆一路栉风沐雨赶至此处,却不想只换来这番情景。
柳西辞言说郁寰随着郡主前去白马寺了,还说她最想见的人恐怕就是你了罢。
我无数次在想,若是那年结发尚未,风尘不解,江南画舫先遇见少年白衣洒脱婉转的你,会不会免去这番有缘无分的前程相耗?
“驾。”
那匹马有些倦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沧桑的步子。
却如同骑马的人一样,不知该归去何方。
尘寰无情,不若相忘。
入夜的时分渐渐推了去。
琅琊王府的别院比起容家的别院更要奢华壮阔了好些。
郁寰老老实实地将上了药的胳臂放在桌上,碍于有伤在身行动不得实在百无聊赖。
不知今宿星辰几许呢?
瞎想了一会儿又开始悠悠哼起了并没什么旋律的小调儿。
“凤兮凤兮,
何德之衰?
往世不可谏,
来世犹可..”
哼唱了一半,终于引得了一直无言翻着兵书的李冲投来一抹好生不易的目光,确定了她仍旧安安稳稳没有乱动复又投回书中的字句。
“我就不喜欢看兵书。”
李冲似动非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不知究竟听没听见。
“打仗才要看兵书。”郁寰还是念叨不休,“天下安逸不是好得很么?”
依旧不语,仿若是对方的话题太过索然寡味。
郁寰讨了个没趣,便继续唱了起来。
“已而已而,
今之从政者殆而。”
这一句乐府词有几分意思,却在此刻听来平添了几分对这琅琊王的讽刺。
李冲果不其然真搁下了兵书,然而并没有顺着郁寰的意思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只淡言一句:“好些了么?”
郁寰没料到自己唱得难听,终了却换了对方的关切一句,无言以对下只好怔怔点点头。
这么一天下来感觉自己都痴傻了,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种不知如何面见的力不从心。
“那就好。”李冲又拿起兵书,轻轻翻过一面,然后自顾自道,“我再在这儿坐一会,郁姑娘要是乏了就说,在下让人伺候姑娘就寝。”
好生讲究啊。
郁寰却偏偏不是个多识趣的人,立刻下了逐客令:“我现在就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