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走马观花了好一会儿,郁寰才有了几分正经,轻轻戳了戳岑惹尘,曼道:“我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郁寰只低头望着自己一双素色翘头履:“我们离开润州吧。”
岑惹尘一惊,他自然是不知葛长向那一番话的,只是未尝想这才刚刚快马加鞭而来,什么事都没办成便要离去,却也不对对方的决定多做质疑:“去哪儿?”
“长安?”郁寰也不知自己母亲究竟身居何处,葛长向给的线索少之又少,除了满门抄斩和改嫁重臣外便再无讯息,只能试探着一点点揣测,“洛阳?”
岑惹尘停下了步子:“好,等和我师弟他们回合后,我们便立刻离开江宁。”
郁寰也静默了下来,她不知岑惹尘这样到底是一种默契还是一种漠然,他似乎从来不在意什么事情,似乎永远不想知道其中埋葬的因由。
就像他不问她是什么人,不问她为什么在仙华楼惹上麻烦,不问她昨晚到底为什么就不安眠,不问她为什么匆促之间就非要离开江宁。
他只问过那再简单不过的几句。
“不知姑娘芳名?”
“那你指星星做什么?”
“我也正巧前去江南,不知可否同行?”
“我看你也有桃李之年了吧,莫不是脾气乖张性格暴戾嫁不出去?”
“我说你脸红什么啊,那你以为我为什么去找你?”
这便像是说清了所有的问句,寥寥无几又轻巧爽快。每一句都只是回忆里占不了分量的谈笑风生,他好像如他所说般的风轻云淡毫不在意。
郁寰转过身,又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一次久久对望:“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么?”
岑惹尘耸耸肩:“你有你的理由。”
郁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又是失落又是欣慰,缓缓点头道:“对,我有我的理由,谢谢你不问为什么。”
岑惹尘笑着走上前,把最后一串糖葫芦递了上去,继而一手搭上对方的肩:“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嗯。”那只手落下的地方瞬间都踏实了起来,也许这就是依赖吧,郁寰笑笑,笃定地点了点头。沉默半响又绽开一副笑颜,晃起了手中的糖葫芦:“对了,我还想吃,你再去给我买几串吧。”
“那好吧,你在这等我。”岑惹尘这才放下手,犹豫了俄顷还是答应了下来,正欲离去还不放心地转过身叮嘱道,“千万别乱跑啊。”
岑惹尘,有些事情,还是我自己来承担比较好。
郁寰笑着应下,只觉背后剑气直逼,铺天盖地而来步步杀机..
冷。
刺骨的寒意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郁寰猛地惊醒,一阵战栗却只引得铁链“哗啦啦”响得扎耳。
睁开眼只见满目阴暗无光,栅栏生硬无情,铁索死死缠上双臂,一端固定在破旧潮湿的墙壁之上。郁寰很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清醒之时的回忆磕磕碰碰地涌进脑海,继而艰难地拼接与契合起来。
秦淮河。
糖葫芦。
岑惹尘。
“你在这等我。”
杀气。
之后发生了什么?
郁寰拼命地搜寻着。
执剑之人。
“郁寰,你真以为你能骗过我?”
刀剑碰撞。
一拥而上。
“郁寰,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事情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岑惹尘怎么办?找不到自己的岑惹尘怎么办?
很快郁寰就明白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自己到底被祈正天给发现了,双拳难敌四手,秦淮河畔的一通厮杀到头来也只能沦为阶下之囚。
郁寰冷静地扯了扯手腕的铁链,绑得可真紧。这里她是识得的,归一宫专惩叛逆无德之人的刑室,父亲在时这地方没用过几次,想不到如今治在了自己身上。
这自嘲的功夫之间,铁门慢慢打了开,“吱呀呀”的声音宣示了有人前来,耀眼的阳光将郁寰已习惯满目黯然的眸子射得生疼。直到门大敞开,祈凌的身影才出现在模糊的光晕之中。
郁寰眯起了眼,想要起身却只拽的铁链不停作响。
祈凌这才冷笑着走近几乎没了攻击力瘫坐在地上的女子:“想不到襄州一别,这么快就再会了?”
郁寰知道无力反抗便也不再白白挣扎,只冷眼打量着对方不作一声。
祈凌勾起唇,单膝着地蹲在郁寰面前,狠狠掐住她的下巴,用力端着上抬,满心的控制欲和毁灭感升腾而起:“你以前还总说对我没有感觉,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那么想着见我?”
郁寰怒意几乎要冲出了眼眶,却只能干啐一口,恶狠狠骂道:“我呸,你这种千刀万剐都看不到肉的皮厚之徒,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见你这卑鄙艰险无耻..”还没骂个痛快就被下颌传来的痛苦止住了声音,只脱口而出一声吟呻:“呃..”
祈凌猛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看着郁寰强忍痛蹙起的双眉,愈发地愉悦和满足:“你忍什么?叫出来啊,像那天在仙华楼一样千娇百媚地喊疼啊!”
郁寰心里早把祈凌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暗自叫嚣着有种就别放过自己,不然必定千百倍地还给他受着。无奈受制于人,别提再骂些什么,就是动动脖子都做不到。
祈凌的笑意倒愈发地深了,手松了开,凑近她的耳畔暧昧道:“郁寰,你也有今天,你旧时拒绝我一番好感的时候可是傲慢得狠呐。”说罢又轻佻道:“不过现在好了,你反正是个女子之身,不如嫁给我,今后还能作这归一宫的宫主夫人。
郁寰只觉气恼,要是怒火能烧死人,只怕祈凌连带这牢房全化作了一抹灰:“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是你爹挖土豆时不小心挖回来的吧,还是牛粪里开了花结果子结出来得.。。”
又是不等她骂完,祈凌便恶狠狠地扯住郁寰泻于后背的青丝,强迫着她受力之下仰起头看着他:“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也罢,等你受完这里的每一道刑,自然就知道该说什么了,也许,还能想起来上邪剑谱的下落。”
郁寰听这话反而冷静下来了几分,跟他硬碰硬的确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左右他以为上邪剑谱在自己手中,不敢伤到性命,大不了吃点皮肉之苦。如此想着倒悠然了几分,既然此来江宁原意是一探冷家灭门之事与归一宫之间的联系,不如既来之则安之看能不能问个清楚。
郁寰想着便秀眉一挑,道:“好啊,你和你爹杀了冷家几十口人,多我一个也不多,有什么尽管来吧。”
祈凌听这话却起了雾水:“你说什么杀了冷家几十口人?”
“亏你还七尺男儿,竟然敢做不敢当!”郁寰语气里掺上了十足的挑衅,“你以前告诉我你对我有断袖之情时可不是这么扭扭捏捏啊!”
祈凌冷笑道:“你不要给我扣莫须有的罪名,冷家一事与我和我爹无关。”
郁寰心下起了疑,她自小与祈凌青梅竹马,懂极了对方的性子,虽然莽撞却敢作敢当。幼时与郁寰一同玩耍,误烧了祈正天珍藏的字画,还是祈凌独自担下了责任,在雪地里跪了一宿,这么想着他也没有那么可恨。郁寰拿捏不准,继续试探道:“你莫要狡辩了,我去冷家寻查的时候,明明看见冷夫人以血代墨,在地上写下是归一宫所为。反正你也没打算让我从这儿活着出去,又何必不敢承认所作所为?”
“荒谬!”祈凌甩袖怒道,“我祈凌一向敢作敢当,只是这无中生有之事绝对没有承认的道理!”
郁寰打量着祈凌的神色,竟真不似说谎的样子。
还不等她思忖清楚,祈凌又抚上她的脸蛋:“而且你放心,我绝不会杀了你,这世间有太多对你来说比死还痛苦的事了。比方说我当着昆仑派那小子的面将你送进我的洞房,再比方说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郁寰刚刚回忆起的旧情刹那之间烟消云散。自己到底小看了这个童年的玩伴,他定是早起了疑心,连带着岑惹尘的底儿都探得一清二楚,还说什么是去武林大会时路过襄州,之后假装真被他二人骗了过去:“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不关别人的事。”
“好啊。”祈凌痛快地点点头,“只要你说出上邪剑谱的下落,不仅不会殃及池鱼,你自己也可免受皮肉之苦。”
郁寰明白当下的情势,只要祈正天发现自己当真不知上邪剑谱的下落,定会斩草除根,可就算自己有上邪剑谱并乖乖交出,祈正天一样会因为自己没了利用价值而杀人灭口。于是只得装作大义凛然,了不起受点刑:“祈凌,我不会把上邪剑谱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祈凌不怒反笑,用力捏住她的脖颈,凑上前小声软语道:“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只是为什么你就那么不听话呢?”说罢松开了手,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不停痛苦咳嗽的郁寰,高声唤道:“来人,把刑具拿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