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李冲的眼神中,几包涵对郡主的疼惜,更有对容子寂的仇恨。
小郡主伤得绝对不比岑惹尘轻,想想也是,她一介女子,不仅从后门突出重围,更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带领兵马重新杀回。外面的军队到底训练有素,如何是她一个小姑娘容易抵挡得呢。
她身上的伤还在淌着血,却比岑惹尘更要触目惊心,无数的刀痕交织在粉色的衣袂之上,一张煞白的脸上早失了血色,迷蒙的眼神里还在坚定着些什么。
“璨儿!”
郁寰惊叫一声,旋即向她奔去。
她却在骏马之上岿然不动,只是那马同她一样,有几分疲惫与苍茫。
“哥。”她轻唤一声。
李冲快步走去,温柔却不容置疑劝道:“璨儿,你先下来,你伤太重了。”
“你们快走。”
李冲还是坚决:“你先下来,听兄长的话。”
“门开了。”郡主轻轻笑了笑。
郁寰觉着她想哭,虽然想不起过去的郡主,亦是不会记起世上曾有一个上官故。就算相聚是新,也可以重头再珍惜一个人。她看不下去,也想不下去,没有丝毫办法,去接受这个真心实意唤一声妹妹的人,年轻的生命一点一点抽离那单纯而洁净的身子。
此时,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不为之动容。
郁寰掩住了口鼻,继而紧紧蹙起眉,她不知道该劝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止住自己此刻的懦弱与心悸。
李冲轻轻递过一只手:“为兄知道,为兄带你离开这儿。”
“我走不了了。”这一句话恍若俱寂了万籁。
人群里,没有什么比这一句更加刺耳。
郡主凄然笑笑,继续道:“我伤得太重了,根本离不开这里,你们带着我也,最后一个都出不去。”
李冲手仍不肯放下,郁寰难得听见他声音里打着颤。
“阿故。”他道,“你下来,我带你回洛阳,你不会有事的。”
“你不这么喊我我都要忘了。”郡主抿抿唇,一双眸子越张越小,“我喜欢柳大哥。”这一句话突然毫无关系似的,“你别让他知道我要死了,千万别。”
“好,我不。”李冲像哄着一个发牢骚的小女孩儿,“你听话,你先下来,我带你回家。”
郡主又看了眼郁寰,自顾自道:“我是恨你,但我没办法杀你。那一天在归一宫,就算没有人拦着我,我也不会杀你。”
郁寰不解,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岑惹尘凝眉仔细思索,猛然间明白了些什么,难怪她的音容笑貌,一颦一簇,都似曾相识,却又无从识别。只不过自己从来都无法,将面前这个小郡主,与昭门穷凶极恶的圣姑上官故联系在一起。
“阿故。”李冲又叫了一声,“我知道,我都明白。这些年,太难为你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别任性了,我带你回洛阳。如果你想,等你养好伤,你还可以去昆仑,去见你想见的人。”
郡主摇摇头:“他是要成道的人,我不会再打扰他了。”
郁寰手心还是湿润起来,那种潮湿和滚烫几乎灼化了此刻的心思。她不想眼睁睁看着璨郡主一点一点地虚弱,继而死亡,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而抽身乏术。
郡主叹了口气,手中的玲珑匕重新举了起来:“你们,快走吧。”
说罢,她脚下一蹬,脱开那马匹,直直奔赴城墙,闯入人群的混战之中。
容子寂一看大门已破,心中暗叫不好,此刻瞧见闯入的人马更是有几分惊惶,已然顾不上许多,大喊了一声:“放箭!”
李冲心下不忍,却自知根本无力救回唯一的妹妹,只好拉住郁寰的手,匆匆向门外跑去:“走!”
“不!”郁寰执拗地回着头,无奈根本抵不过李冲的气力。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郡主身上一道道多起来的伤痕,心痛得如同匕首一下下划过。
“保护好她。”李冲对岑惹尘交代完这一句,便把自己紧握着的手换给了对方。
岑惹尘怔怔地点点头。
李冲会心一笑:“郁寰,活下去。”
“不要!”郁寰仍是呼唤着,她不想郡主死,不想任何一点的牺牲。
面前,昭门的人马与铸剑山庄还在殊死抵抗着,容子寂这一声放箭喊得太狠,无异于一句格杀勿论。只要这箭放了,无论是昭门的人,铸剑山庄的人,还有见证这一场喜事的所有江湖之人,通通要横尸此处。
郁寰感觉什么滚烫的东西氤氲了眼眸,隔绝开了外面的一切。
她看不清。
“璨儿!”
郡主颤了一下,那一声像是有什么魔力。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痛异常,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却没有什么在此刻比这一声呼唤更能抚慰柔肠。
她想起很多。
关于自己的娘亲和这个好听的复姓,关于胥隐衡和昭门的点滴,关于她对郁寰的仇与恨,关于郁寰那难吃的糕点和最后那一封意欲诀别的信。
回忆在此刻清晰得残忍。
她突然有点不那么恨这个曾经喊着姐姐的人,好像,就真得是她的姐姐。
“阿故。”
她蓦地回过头,吃了一惊,旋即高声对李冲道:“你快走啊,你想给我陪葬么!你是琅琊王,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你走啊!”
“阿故,郁寰,她是你亲生姐姐。”
“你说什么?”她颤了颤,却不是因为周身的疼痛。
“不是她害死了你娘,你娘,只是想保护从来没有体会过母爱的女儿。也不是她害死了胥隐衡,胥门主,是为了冷家的小姐而自杀。”
郡主几乎有些站不稳:“你别告诉我这些。”
“走。”李冲一把扶住她颤颤巍巍的身子,“你还欠她一声姐姐,你不能死在这儿。”
“姐..”郡主无声地张了张嘴,许久才汇成一句,“姐姐。”
李冲不顾她仍未回过神,一手揽上她的腰,托着她的身子向门外挪去。
只是,他还不知道,容子寂手中的剑已然对准了那单薄的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