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从刚才的惊愕与震撼中抽身而出，赶忙翻身下马，匆匆奔到她身边：“你想起来了？”
郁寰轻轻捂着头，双眉紧蹙，一双眸子也紧紧阖上，像是和自己的记忆做着什么斗争。
不仅仅是老狐狸。
还有自己的娘亲，冷秋凉，胥隐衡，一个一个，那么突兀而残酷地死在了面前。
就是这双眼，见证了一切。
齐云塔，东都城，秦淮河，每一个走过的地方都沾染着生命和血迹。
而这条路这么长，都是他陪伴着自己。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旋转着，扭曲着，狂躁着，马不停蹄地向上翻滚。
终于，她睁开了眼。
“岑惹尘。”
岑惹尘笑了起来，他看出了她的目光里，那些不一样的东西，没有了生涩和抵触，也没有了好奇和摸索，取而代之的是生死契阔，和一往情深。
她到底想起了过去的所有。
岑惹尘轻答：“是我。”
即刻，她不顾一切，直直闯进了他的怀抱。
岑惹尘感受到了那一下撞击，心口一热，她已然扑进了自己的胸膛。继而，他也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了她，不想是怀揣着一件心爱的宝物，而像是守候着一个梦一个信仰。
那么那么放不开。
“郁寰。”他好像等了这一刻很久，又好像一直抗拒着这一日的到来。
“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把我丢在凤凰谷？为什么不告诉我过去的事情？为什么明明说好不会离开我，却距我越来越远，差点要天涯海角看不见？”
郁寰不想追问什么天权派掌门的事，不想知道这一切背后的渊源和瓜葛，她只想作他怀中的小女儿家，为了儿女情长的琐事闹一回情绪。
岑惹尘没有答，也不知道怎么答。
只希望这一刻可以久一点，最好一弹指就海枯石烂，等睁开眼，两人已然皱了额，白了头。
身后的李冲没有去干扰这一切，他知道郁寰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个琅琊王妃的骗局结束在了前一刻。
最终，孓然一身的是自己罢了，在这个阴谋中赔掉了权利，失去了妹妹，还输了她。
李冲轻轻笑了笑，这个结局，也许是最好的。
没有大白的真相，就没有诛心的悲剧。
“我去后面看看，收拾一下残局。”
旁边的副将立刻点点头：“是，王爷。”
李冲又看了她一眼，从此，便离了自己宿命的一个女子。如同冬日中一坛浓烈的女儿红，暖过肠，入过喉，最后在酒醒的第二日晨曦，化为浑浑噩噩的一场宿醉。
没有痕迹，也没有悲喜。
云楼还那样坐在屋中，她没有那么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并不认为事情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还能有什么峰回路转，或是柳暗花明。
门又响了。
“公主，我是燕儿，你快开门呐。”
她这一次没有开，没了气力去挪动，去听这个花花世界的靡靡之音。
“怎么了？”
“公主。”燕儿的话语带着哭腔，“公主你别这样，你别把自己锁在里面，我拿来了药，我给你包扎一下。”
燕儿一个劲地念叨，说到了最后，就只剩声声哭喊：“公主，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云楼不开门。
她抱着腿，坐在地上，仰着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我此生，就见不到他啦。”
“公主，你别这样。”
“外面的仗，还没有打完么？”她其实并不想要回答，“打了好久了吧，你看，现在都安静下来了，我都听不见兵器的声音了，还有嘶吼，嘶吼也没有了。”
她费劲地和自己说这话，一句句不曾间断：“襄襄，襄襄她是不是回突厥了？她以后，还能想起有我这个姐姐么？我可真是自找的，其实，他也是自找的，我们都是自找的，谁也怪不了。可是，我们是罪有因得啊，没了一双招子算什么，多少人，都是掏心挖肺地死在了这场勾心斗角之中。”
门口还在哭：“公主，公主燕儿求求您了，你开门啊，你开开门啊！”
“郁寰她是个好姑娘，她漂亮，独立，聪慧，直率，她本来可以很好地过这一生，可是偏偏被牵扯了进来..”
“公主您别说了，别说了。”
“还有那个小郡主。”云楼依旧昂着头，仿佛这样就能看见穹顶之外的曙光，“年纪轻轻，却客死他乡。她一个人就能突出重围，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了子寂丧心病狂的弓箭之下..”
燕儿哭瘫在门口：“公主，公主..”
自剜双目，也许，半年前的阿史那云楼，永远也不会想到倨傲而骁勇的突厥公主，会有这样的一日。失去了一切，然后收获自我无期的救赎。
傻得可以。
这一幕也许还会纠缠下去，他在她心里，活完这一辈子。
那个怀抱还没有放开。
却生生被一句叫喊唤了回。
“公子。”
岑惹尘不舍地放开她，然后转过头。
该是朝廷的某一位大臣，威严肃穆，又透着几分敬重与客气。
岑惹尘轻轻向他走去，然后行了个礼：“郭大人此行辛苦了。”
“公子哪里的话。”那位姓郭的大人笑得生硬，“公子今日立此大功，想必太后和令尊宰相大人，听闻后一定很高兴。”
郁寰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也不知宰相大人指得是什么。
岑惹尘感受到了源自对方的压迫与不安，只客气地回应道：“都是我该做的，无需惊动太后。”
“不过，太后还有另一条命令，也请公子遵旨。”
他的心像狠狠撞了一下胸膛，这一天终于是来了，这一切也根本不可能就这样结束，像是奔腾不息的河流，只有一直击打着礁石才能生生不息下去。
害人害己的权欲之争，从来没有停歇一说。
“还请大人吩咐。”
那位郭大人将目光于郁寰身上听了片刻，继而不含什么感情道：“太后说，上官家的余孽不可留，还请公子大局为重。”
他停了片刻，然后四个字格外地铿锵而刺耳。
“斩草除根。”
